那次展会后,我便在网上查找关于你的资料,资料不算多。
方隅的官网上记录的仅是你的头衔,银瓷首饰工匠,陶瓷艺术家,油画家等。你的照片很少,都是你在工作室里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你穿一件卷起袖子的白棉麻衬衫,外面套一件斑驳的工作围裙,手拿工具低头认真錾刻的模样,估计那时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面前有人在拍摄,因为我看到了你一旦认真专心起来,一定会微皱的眉头和变得冷漠刻板的神情。
方隅的官网post的多是你的作品,精工与陶瓷结合下的一枚枚精致小巧的首饰,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显得晶莹剔透,饱满圆润的造型,有些设计奇特,几乎脱离参考物的原型,看起来抽象却新颖。有些却十分逼真,在色彩与弧线的巧妙的交织下栩栩如生,总之汇聚了你的作品是东西方元素的结晶,但能看出你受西方美学的影响更多一些,喜欢用流畅贝壳型的弧线,以卷草舒花为主题,缠绵盘卷,构造上多是不对称的,线条婉转柔和,色调十分纤弱娇媚,具有自然主义倾向,作工十分精致繁琐,颇有洛可可风格。
而相对于你,田天一的作品又是另一种风格,他的作品更偏像是中国山水画的风雅清淡,可以看到其中添加的许多改良过的中国元素的成分,比如细长的葫芦,流苏,竹节与梅枝。两人风格迥异,我十分好奇你们是如何相遇,又是出于什么机缘巧合,决定要一起开创一家首饰作坊的。
与这些问题相关的采访报道很少,就算提及,其中随意或是一笔带过的答案也不足以为我解惑。网上的那些采访多少关于方隅的,几条采访视频,视频里你的出镜率很少,多是田天一在代表发言,看来你还是与以前一样,不喜出头,多是静默无声的。偶尔,你会说话,回答一些官方问题,如对于从事这份职业是出于怎样的感情,如平时是如何进行日常创造工作的,你用的都是与些可以令观众容易理解的专业术语,镜头前虽然笑容不多,思考问题时与从前一样喜欢微皱眉头,但不论是肢体语言还是说话,镜头前的你都表现极其自信以及从容,采访时头头是道,眉飞色舞的的模样让人颇为着迷。
几篇艺术杂志的报道关于你在巴黎高装Ensad的毕设获奖作品,回国后的个展实况等等,你的个人资料很少,仅限于你的出身,令人惊叹的简历,还有如今媒体与社会赋予你的各种头衔。甚至我找不到你任何的公之于众的社交账号,你的公众形象如同五台山上隐世修行的道姑,被缭绕的云雾所遮掩,让人琢磨不透,却使人对你更加好奇了,因为好奇,我想窥探你的生活,虽然关于你的消息少得可怜,但越是深入了解,我越是对你生出一种喜欢,类似以往,但又换了种味道。
或许是现在如此优秀的你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让我觉得我是在认识一个陌生人,可在如今陌生的你的身上,我有的的确确找到旧时的影子,那是一种在细枝末节上流露出来的熟悉感,需要在细心的观察中才能找到,我喜欢这样如同寻宝游戏一般的观察,因为每次的收获,无论是试图深究的,还是不经意间的发现的结果都让我心生一些小喜欢,甚至有时我还会心悸。
当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些小细节而触了心,但这样总是掩饰得很好的,难以被察觉的举动,我就在以后与你的相处中偷偷的,悄悄的延续下去了。直到某一天,我终于承认了什么,决定不再做这样遮遮掩掩的小冒险,而是光明正大地与你坦白,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半月过去,我知道了许多关于你的事,就好像陌生的你,在我单方面的默默了解后,你又变成了曾经那个令我着迷的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被拉近了,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名片上印有的你的电话号码,我迟迟没有拨出,我不知道自己是出去这样的胆怯才让我如此扭捏作态,只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去打一通电话,我竟缺乏勇气。
最终,我还是决定去方隅,亲自见你,我觉得自己需要私人定制一件首饰,而这件首饰应该出自于你。
三月初,春光正好,余庆路的梧桐树都开出了嫩绿的枝叶子,趋向茂盛。结束上午第二节的课业,我驱车过来也已下午一点。车停在方隅对面马路的车位上,我还记得柏油马路那一侧车道的泊车位的白线标示是新漆的,在午后沙沙作响的树荫下白晃晃泛着明亮透彻的光。推门准备下车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何把推开的车门又关上了,拉开手提包,取出口红对着后视镜细细涂抹嘴唇,怔怔看着镜内明艳的一抹红唇红,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举动多此一举,不自觉叹了口气,便重新推门出去了。
再一次踏入方隅,我表明来意,经营这家作坊的男人见我二次来访似乎很是高兴,他从抽屉里拿出记录的铅笔与画纸,说我们可以坐在茶室里谈话,听听我的需求,方隅有两位工匠,他和木子,我可以在其中挑选。
我想上二楼看看。
在一楼,我并没有看见你,决定去二楼你的工作室寻找。田天一问我设计师的人选,我为了避免让他看穿我此行目的,想了想说我需要先看看再决定。
你的确在二楼,走上楼梯拐角时,我就听见了你在用木敲敲打硬物的叮当响声。
木头,来客人了。
田天一走在我前面,已经走上二楼,他朝房间南侧一侧喊了一声。
欸——
你应了一声,敲打声就此停止,我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下意识低头抿了抿嘴唇。二楼工作室的地板似乎并没有翻新,而是保留了老房子的旧时木地板,粗糙而厚重,但因为有些时岁了,踩上去是去吱呀响动,棕褐色的板面上还才留着颜料和漆釉星星点点的斑驳,或浓或淡,带有刮痕与摩擦的痕迹,颇有□□十年代老厂房的年代感。踩在脚下,每吱呀一声,我的心脏就会莫名的跳动一下,轻微而缓慢。我看不见你,直到挡在我前面的男人挪移了脚步,把我从他宽厚的身背后解放出来。
温余容,上次与你提到的那位。
田天一站在一旁,开口介绍。我并没有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你。你穿着一件简单的藏蓝V领套头薄毛衣,脖子上系的是那件我在方隅官网看见过的痕迹斑驳的黑色围裙,履一条白色九分阔腿裤,站在巨大的工作台的前面,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不施粉黛的脸上没有多少神色的变化,只是握住空中的木槌子一直没有放下来,显得你的动作有些僵硬。
和熙暖风,从朝南的大敞木制窗户穿堂而过,吹响了你叠在工作台一角的一沓图纸,惹起哗啦啦地轻响,也拂起你额角散落的几丝黑发。
好久不见,余容,你好吗?
那几丝衬得你皮肤白皙的黑发被你随意的捋至耳后,只是不被人察觉的一瞬的呆滞,你放下手中的木槌,推起满脸灿烂的笑容,绕过工作台向我走来,我不知道你要如何向我打招呼,仅是以一句生硬而生疏的问候吗?我的心刺痛了一下,可还是决定不让这样被动而略为尴尬的气氛蔓延在你我之间,所以我想都没想就微展开了双臂。
好久不见,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