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贺正西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到凌晨3点多钟才睡着，等他不情不愿地再次睁开眼时，窗户外面的太阳光已经落到了书桌上。他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床铺，神色阴郁。

“您好，麻烦问下，理工大是前边路口左转吧？”林彦跟遛弯儿的大爷问。

他一路上也没搭公交，边走边打听，倒也没走错，根据最后一站导航员大爷的指示，林彦拖着自己那个中号行李箱又是一阵小跑，总算找着了学校的大门。

虽然走了个把钟头，但他依然是最早到达的一批。他悠闲地报了到，找地方休息过，又跟在大部队后去宿舍晃了一圈，依旧没什么人。林彦纠结老半天，只好认命地主动去领来工具，开始做清洁。

宿舍事先已经被整理过，不脏，但扛不住他抬手一摸。擦完玻璃窗擦门板、床板，连晾衣架都仔仔细细刷了个干净，最后他特地单独、认真、挑剔地又把新发的被褥弄到阳台，一本正经地开始晒被子。等待的时间里，林彦拖了把椅子坐到阳台上，后背朝外，也跟着沐浴起了阳光。

温度很高，他却非常享受。

10点钟，他们这层的各间宿舍逐渐热闹起来。林彦起身走到门口，正巧碰上他的舍友跟家里人有说有笑地进来。

“你好，来得这么早啊？”舍友跟林彦握了下手“我叫崔晨，往后四年，就在一块儿混啦。”

“嗯，多多关照。”林彦朝他笑了笑。

崔晨刚踏进门，送他来报到的那一家子人也挨个涌了进来。林彦往后退了几步，依然没办法立足，只好挪到阳台，继续晒太阳。他们在这里没呆几分钟，放下东西，又开始集体往外面迁徙。

“这就要走了？”林彦伸脑袋问，“不铺床？”

“他们非得要去个老远的地方吃什么特色菜，没办法，这就得出发了。”崔晨不好意思地抓抓后颈，又热情地邀请林彦道：“你自己来的学校？中午一起吧！”

林彦说：“我中午去参观学校餐厅。”

崔晨道：“那好，我先撤了。”

林彦同他挥了挥手。

学校宿舍是四人间，崔晨走了以后，剩下的两个舍友也陆续在中午前到了。一个叫苏立航，长得比林彦高半个头，性格挺傲；另外一个叫于力，看起来很憨厚。于力扛着个挺大的编织袋进的宿舍，一进门就摔了个趔趄。林彦把人扶起来，不小心看到了编织袋露出来的一个角。

“你后边背的什么？”林彦问。

于力红着脸说：“我们老家的特产，跟馒头米饭一样吃的。”

林彦点点头帮他把行李从背上卸下来，“够瓷实，你这一路怎么来的，太沉了。”

于力满不在乎道：“这算啥，我老家，还有人背着水跟石头上山呢，来回7、8个钟头！我这种的，跟小鸡仔子一样！”

林彦盘腿坐床沿上赞叹：“厉害厉害。”

相比有些冷漠的苏立航，林彦更喜欢跟于力聊天，而且苏立航在宿舍也没呆多久，很快被楼下一个女孩子叫走了。

“去食堂么？”林彦跟于力晃晃手里的饭卡。

“去！”于力把编织袋里的东西掏出来一小包，“带上这个，给你尝尝！”

“特色小吃啊？行，走着！”林彦开心地揽上于力的肩膀。

他们很聊得来，于力虽然看着呆憨，但说出来的话透着稳重，也不闷，有头脑。林彦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务实、毛病少。加之于力的经历堪称丰富，甚至比林彦还要励志，这才是最让他感到佩服的。

“太牛了，后来呢？真从砖厂直接跑复读学校去了？”林彦扯了一片于力带的薄饼塞进嘴里，酸得冒口水。

“嗯，我们那镇上，出路少，要么回家种田，要么出来上学、打工，剩下稳定点儿的就是考公，不过考公也得看门路，大家挤破头都要考。我又不想一辈子打工，就重新去复读了。”于力抄起饼子，搁在热汤上温着，半分钟后，夹了土豆丝放上去，卷成个长条，满足地咬了一口。他示意林彦也这么吃，林彦摆着手拒绝了。

“要是甜一些就好了，你这是什么做的，很酸。”

“吃不惯正常，这是玉米面儿的，我还带了小米面儿跟地瓜面儿的，那个你应该喜欢吃。”于力说。

林彦很好奇于力带的这东西，俩人一中午的话题完全围绕着薄饼的类型展开，最后又深入探讨了五湖四海的风土人情，才最终结束在老乡的话题上。于力在来之前，加入了他们那边的老乡聊天群。

“加这东西有什么用？”林彦吸溜着粥问。

“用处多了，出门在外，肯定有用得上的地方。”于力说，“还有靠谱的兼职，你也可以从里面找学长学姐帮忙，他们替换下来的东西，都能二手买回来，自行车、学习资料之类的，便宜。”

“你果然很厉害。”林彦再次赞叹。他在溪城的圈子太小，即便有一些社交经验，也完全想不到这一层。之前陆驰说要帮他找几个老乡帮衬一下，他想也没想直接给拒绝了，现在觉得，自己还是不够社会人。

之后的十多天军训时间里，在于力的帮助下，他用之前贺正西帮忙申请来一直没用过的社交帐号加了学校里的溪城老乡群，只有不到20人；军训结束后，十分机缘巧合的，他又经由孙林林，加了个老乡大群。

“这里面也没有冯博文跟宋睿啊，有机会要把他们拉进来。”林彦在图书馆电脑上挨个查看群里的名片资料，发现一个熟人也没有，“抽空让贺正西也加过来，好歹算半个溪城人嘛……”林彦自言自语道。

他最近跟贺正西打过几次电话，小孩倒是没怎么闹过脾气，连他拒绝贺毅的红包都没多说几句话。但林彦依然感觉他弟憋着主意，马虎不得。

研究完老乡群，搜了几本图书资料，正要下机的时候，电脑屏幕右下角突然蹦出来一个好友添加提示。林彦挪过鼠标点开，对方有备注：郑启风，一中老同学。

林彦拒绝了，并且在理由里写道：我没有叫郑启风的老同学。

很快，对方又加了过来，备注改了：孙林林同学，7班。

林彦只好掏出手机直接给孙林林打电话。

“哦！郑启风啊，确实是我们班的，你就加呗，他体大的，跟你们学校挨着呢，有空可以出去搭伴旅游！”

“啊？”

“你们自己聊吧！我妈敲门了，先撤！”

孙林林说完这句话就匆匆忙忙地挂了，完全没给林彦留继续提问的机会。他最近被家长按头复读，接个电话不太容易。

“什么狗屁啊！”林彦收好手机，骂骂咧咧地把那个叫郑启风的同学给加上了。结果这一加不要紧，之后的老长一段时间里，林彦的帐号几乎被郑启风给垄断了。

“上课了吗？”

“我们这食堂的糖醋排骨很好吃，你要来试试吗？”

“国庆节回溪城么？”

“你是什么专业？”

“不懂材料学，感觉挺牛。”

“你要来看我们训练吗？”

“有机会带你锻炼，保证你能有肌肉，哦，我不是说你身材不好。”

“中秋怎么过？”

……

郑启风的说话模式挺让人招架不住，林彦不习惯，他基本都是随意回复，看见哪条算哪条，郑启风问他中秋怎么过，林彦就回了句：在宿舍，学校提前发月饼了。

“你学校发的什么馅儿？家里有蛋黄的，还有鲜肉。对了，中秋不就是后天吗，周末啊，不回来过？”

林彦刚发出去，贺正西的消息就出现在了对话框里，他吓了一跳，往头像上看了眼，才发觉自己弄错了，只好若无其事地跟贺正西继续往下聊。

“有个楼盘兼职刚巧那两天，薪水翻倍，不好请假。”

“好吧。”贺正西回完这俩字，还附带一枚委屈的表情，把林彦看笑了，他想了想回复道：“这个表情很可爱啊。”

那头贺正西立刻发了两整排几十个委屈的小圆脑袋过来，“我能去你学校吗？不想在家跟他们过。”

“行啊，我带你参观参观学校食堂，顺便认识一下舍友。到时候给我电话，我得撤了，上课！”没等贺正西再发消息，林彦迅速下了机揣好书，匆匆忙忙地蹬上自行车赶去大教室上课。他选的专业稍微有些偏，但是据赵晟说以后这行业前景不错。只是接触过后，林彦深感学习压力挺大，得经常往图书馆跑。

他猫着腰赶到教室的时候，于力也刚从另外一个门跑进来坐下，他们俩是宿舍的打工狂人。没办法，两人家里条件都太过一般，做惯兼职后，闲一秒钟都不行，浑身不舒坦。林彦当初在宿舍说这话的时候，崔晨跟苏立航都不理解，只有于力十分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班有5个贫困生补助名额，于力问林彦要不要一起申请，林彦直接回绝了。

“你有点儿傻，咱班几个条件不错的，也提交资料了，都不知道一个个证明红戳儿是哪里给盖的。”于力说，“虽然八成会被筛下来。”

“我能养活自己，干嘛去用补助名额……你么，的确应该申请。”林彦看着于力说，“你那内裤，都破几个洞了？能不能去学校超市买几条新的，十块钱三条啊老哥！”

听完这话，于力竟然做出了一个跟他憨厚外表极其不符的狡黠表情，晃了晃手指道：“你不懂，没看见我挨个都缝了布贴么？我只是不舍得丢，家里的优良传统。”

林彦瞠目，这哥们儿，牛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