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铁青着脸走出火锅城,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贺正西,再往后是乐得合不拢嘴的蔡栩生。
“哎!弟弟啊!”蔡栩生贱嗖嗖地跑上前,戳戳贺正西的腋下,“被修理了吧,哈哈!”
贺正西吃痛地嘶了一声,加速走了两步,没搭理他。
蔡栩生也不生气,他顶着一头迎风招展的白毛,连蹦带跳地越过贺正西,追到林彦面前,仿佛是个刚刚加入少先队的小学生。他眨着纯真的眼睛,愉快道:“林彦哥哥,不要生气,带你去我的工作室看看呀!”
林彦皱眉:“你不上学了?搞工作室很忙吧。”
蔡栩生:“你不也当餐厅主管了!”
林彦笑道:“副主管好么,我就是个帮忙打工的,半路出家。”
“有钱赚就行!”蔡栩生搭上林彦的肩膀,“要不是你五月找我拍照,我都想不起来自己还能搞这个,财路一条啊!跟着林老大,果然能发家致富!”
“不得了,你都知道发家致富这个词汇了,高考语文不是72分吗?”林彦惊讶地说,“有合伙人么,自己单干恐怕太累,那位大李姑娘呢?”
“人家专业摄影师。”蔡栩生遗憾道,“她今年上大四了,下学期要去西北那边做一个公益项目,看不上我浑身的铜臭。”
“人各有志。”
“说得对。”
前面俩人一唱一和,聊得热火朝天,贺正西独自落在他们屁股后头踩路沿,满心郁闷。
林彦这人,大多数时间里温柔包容得过分,享受这些温柔和包容的,贺正西独一份,但他偶尔发的狠,也基本全招呼给了贺正西。
这能怪谁?不都怪自己手贱么?贺正西感觉自己肋下一阵阵发疼,不知道有没有被林彦一拳捶裂。
这就是手贱的报应,来得比台风过境都快,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但他郁闷过后转念想,又觉得心里挺满足,毕竟自己已经朝着意淫过的目标迈出一大步,真实地接触到了林彦最隐秘的地方(之一),甚至林彦在他手里似乎还挺享受。在这样的结果之上,那剩下的一小步,已经完全不值一提了。
综合来说,此时此刻的贺正西,美滋滋的。美到心里直泛气泡,胳膊肘跟肋骨条都不疼了,浑身充满干劲,精神抖擞,无形中仿佛压根不存在的鸡冠子都红亮了一些。
林彦已经盯着贺正西看了很久,面对眼前陷入诡异状态的弟弟,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退回去说:“大白菜工作室附近有个诊所,待会儿让医生给你检查下肋骨,可以的话,顺便把脑子也看看。”
“不用。”贺正西满足地揉了两下,“一点儿都不疼,估计就青了,我掀起来给你看看啊!”
“你可真是够没脸没皮的了。”
“我努力登峰造极。”
林彦说得对,贺正西已经彻底没脸没皮了。他的心思林彦都清楚,半个钟头前又刚刚进行了跨越隔阂的崭新尝试。就连不着调的蔡栩生,都明白他在想什么。
既然大家各自心知肚明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贺正西不止没脸没皮,他还无惧无畏,甚至能做到越挫越勇。林彦越是捶他,他就越开心,最好能捶到他负伤住院,那样林彦搞不好还能日夜不离地陪床照顾。
即将满17岁的贺正西,奔着跟林彦预期完全相反的方向,变成了一个十分出色的独特少年。这里的独特二字如果换成个更加大众的词儿,那得叫“变态”。
但,无论如何,林彦依然对变态少年贺正西抱有期待。他希望贺正西别光在智商跟个头上能茁壮成长,最好在人格方面也能尽量正常一些。没错儿,是正常,一些。
至少,不能在公共场所的洗手间,去骚扰自己的大哥!
想到这里,林彦又开始纠结。这里头还包含着事关男性尊严的问题,他一直不能忍受贺正西跟对待小女孩儿一样对待自己,虽然他并不了解贺正西对待小女孩儿的方式。一个人在未成年的时候已经敢肆无忌惮到这种地步,到了20岁,恐怕去炸地球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林彦在贺正西的事情上简直操碎了心,可是贺正西却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他自在地享受着来自兄长的关爱,然后在被揍成残废的边缘,疯狂试探,甚至为自己的勇敢行为感到自豪满足。
俩人各自抱着歪七扭八的想法,心不在焉地参观了蔡栩生的新工作室。打算离开时,外面路边上停下来一辆车。林彦不认识这车,但他熟悉车里的人。
“蔡表哥?”林彦惊讶地喊。
苏闻锁好车子,跟他打招呼,“好难得,你现在简直比我还忙,完全抓不到人。”
林彦心虚道:“嗨,都瞎忙。”
“最近怎么样?”苏闻问。
“还可以。”林彦拿余光看了眼身后的贺正西,走到苏闻跟前,低声说:“有空电话,我弟不知道这事。”
蔡表哥了然地点头,接着大声笑道:“虽然我的确是蔡栩生的表哥,可我不姓蔡,是时候换个称呼了吧。”
“那我应该怎么叫?”林彦想了想,“苏闻哥?苏闻老师?苏闻医……苏闻?老苏?”
苏闻笑着眨眨眼,悄悄道:“你还真是……根本不像是会找到我做咨询的那类人。”
“什么咨询?”贺正西突然走近插话问。
“餐厅咨询。”林彦迅速回答。他猜到也许贺正西会去打听苏闻的工作,后面又顺带解释了一句:“顾客心理咨询,去年的事情了。”
贺正西哦一声,掏着口袋又问:“回家么?”
林彦点点头:“回,这就走。”
旧祠堂平时没人住,夏季一到,雨水多,屋里屋外都泛着潮湿的味道。林彦要在走之前,把几间屋子里的东西全收拾出来晒一晒。
“这么看,这小院也不小。”林彦晾完被子蹲在台阶上说,“等毕业回来,还是要继续种菜。”
“你不能毕业呆在燕城吗?”贺正西问,“到时候可以把许叔接过去。”
“也有可能。”林彦揪起一棵草捻着,心情莫名地突然低落了几分。
现在院子里已经没有蔬菜了,平日里没人管,他也不敢再种,看起来非常荒凉。
两个人刚回来那天,石板缝隙里的青草长得无比放肆,比膝盖还要高一截。林彦站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总会发慌。他庆幸现在天气还热,并且身边跟着贺正西。如果到年底回来看见一院枯黄的野草,自己恐怕又要出问题。
有了餐厅这份正经事情做着,林彦这大半年过得还算舒心。他忙,但忙得挺有奔头。苏闻说这是安全感在堆积,林彦认为这话应该改成“这是人民币在堆积”。一个在病床上亲耳听见父母商量如何把他丢去福利院的小孩子,安全感这东西本身就够扯了,林彦不奢求。他只盼望许嘉临能早日出狱,贺正西可以安安稳稳长大,可以的话,最好到时候他们仨还能住到一起,就在溪城。不住临水街也可以,他现在努力存钱,几年后可以拿出去作为首付,买套三居室,目标直指宋睿家开发的小区,搞不好还有折扣。
如此一番盘算,林彦发现,后面的生活还算充满了希望,值得被期待。
去年年末,林彦听从苏闻的告诫去医院做了检查,幸运的是,情况不算严重,尚在初期。林彦不肯承认自己得了那种病,更何况他吃得下,睡得着,工作学习顺顺利利,社交也没有遇到难题,怎么会抑郁?他一直坚信自己只是情绪出了问题,问题可能有些大,但今后肯定会好起来。在林彦的意识中,这根本不是病,既然不是病,就更加不需要吃药了。
至于那份医生给的诊断书与治疗方案,早被他锁进了书桌抽屉。
贺正西手上拿了个旧球拍在晾衣架旁拍被子,余光里,林彦一直蹲在门口台阶上没动过,不知是在想事情还是在发呆。
“哥。”他走过去,紧挨林彦坐下。
“啊?”林彦眯着眼睛抬起头,用手遮住阳光,望着满院子的乱七八糟问:“都弄完了?”
“嗯。”贺正西点点头。
“挺好。”林彦伸长腿,踏踏实实地也坐了下去,他靠向旁边的立柱说:“我睡一会儿,你要是困,也进去打个盹吧,夜里还要去赶火车。”
“在这儿睡?你不晒?”贺正西拧起眉毛,他只是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就已经大汗淋漓了,林彦居然要在这里睡觉?他晃晃林彦的胳膊说:“会中暑。”
林彦闭着眼睛摇脑袋,“不会,别说话,我已经睡着了。”他喜欢被热辣的太阳光包围着,舒坦、自在,还暖和,即便大夏天并不需要暖和。
贺正西独自在旁坐了几分钟,走回屋里拿了一把伞出来,刚要撑开,林彦像是知道他做什么一样,又闭着眼开口了,他说:“别挡阳光。”
贺正西匆匆忙忙地把伞往身后一藏,结巴道:“哦……哦!”
林彦并没有睡很久,半个钟头就醒了,他走到院子里给被褥挨个翻完面,出门去附近的市场买了些熟食回来。傍晚,两人把东西陆续搬回屋里,叠整齐,遮好防尘罩。
林彦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语带惆怅地说:“吃完这顿,又得走了。”
“对啊!”贺正西明显要更加高兴一些,“我跟老贺说了,开学后天天住你那儿。”
“住我那?”林彦明显不太同意,“出租房那里?你上学怎么办?你可是高中生!”
“不过几站公交,不然我可以骑车啊,那样还环保。”贺正西开心地回答。
林彦还想再说几句,但他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讲出去的都是教训,没有意义。他伸手按了下贺正西的脑袋说:“你自己别影响学习就行。”
“不会,我任何事都不会受影响。”贺正西颇为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