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打量着林作尘。阔别百年, 林作尘的面容并未发生太大改变, 只是眼眸深沉如墨, 嘴角下压，让人难以从这张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如果答应了林作尘的提议, 一切都将变得顺理成章。两全其美的结局，换做沈卿也会如此抉择。沈卿轻呵：“你会不在乎我透露了你的身份？”

林作尘浑不在意，答非所问：“让你们进入六道境，我有条件。”

“说说看。”沈卿暗自琢磨着剧情, 猜想林作尘可能会提出的条件。

林作尘以认真的神情，说出荒诞不经的话语：“我要你与我一道。”

朱厌适时补上一句：“我与闻宗主一起。”

“嗄？”沈卿还没有什么表示，被藏在衣袖里的小鼩鼱就先忍耐不住，在识海中发出难以置信的感叹声。

沈卿也没有想到林作尘会提出这等要求, 微微眯眼道：“为何？”

林作尘负手傲然道：“与你无关。”

沈卿还从未在林作尘面前受过这种对待，可他还没说什么，1103在识海中欢闹起来，终于招致了沈卿的一句“闭嘴”。相比于为宿主气恼的小鼩鼱，沈卿本人显得异常淡定，只道：“抢夺六道境之匙的主意，是我提出的。让我与你一道，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你以为, ”林作尘凝视沈卿, 身体不自觉前倾了一些, “我会怕你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倒不必, 太麻烦了。”沈卿身周弥散出刻意压制到金丹高期的威压, 林作尘与闻天语的脸色明显一变。沈卿这才扯出一抹微笑，“你不怕我直接对你出手？”

林作尘承受了沈卿大部分的威压，面容苍白，在月光下更是显得面无血色。他淡红的唇微微开合，轻轻吐出几个字：“欢迎之至。”

朱厌见沈卿还不打算放过林作尘，便伸手一拂。林作尘登时感到周身压力骤减。沈卿收回威压，看了朱厌一眼。

朱厌笑道：“够了啊。”言语之中饱含威胁。

沈卿点点头：“确实如此。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条件？”

林作尘调息片刻，恢复了体力，状若讽刺道：“我若让你在六道境内保护我，你肯吗？”

沈卿与林作尘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好，在场人有目共睹，因而没有人觉得沈卿会答应这个条件。当听见那一声“有何不肯”时，连林作尘都愣了愣。

沈卿后撤半步，给闻天语使了个眼色，二人作出要走的姿态。沈卿随意道：“我要的，本就不是你的命，保护你又如何？今日不早了，告辞。有事找闻宗主。”话罢，撤了此地禁制，便头也不回地走了。闻天语跟在他身旁，暗自苦笑。

“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师尊？”等到沈卿走得连影子都不剩，朱厌向着林作尘打趣道。

林作尘将视线从沈卿走的方向收回，轻轻叹了口气，叹到一半又生生遏制住自己，问朱厌：“如何？”

朱厌托腮，食指与拇指交互着搓揉了几下下巴，感叹道：“百闻不如一见。”

那边，1103在识海内和沈卿吐槽了起来：“男主和当初不一样了……”

沈卿回它：“那时我压着他，他年纪又小，现在与当时自然不同。”

“哎，可他都在宿主面前摆谱了，真是和印象中不太一样。”

“不稀奇。”

1103抓狂道：“男主之前那么听话，现在这么对你，宿主都不膈应的吗？”

“膈应什么，”沈卿轻笑，这笑容让1103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果然，沈卿的下一句便是，“被鬼修纠缠的是他，要膈应也轮不到我。”

“鬼修？”1103疑惑道，它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情绪已大不同，“男主被鬼修追到城边上了，看起来有点惨……”

“你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沈卿点出1103的膨胀，自己却也勾起了唇角。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

他身旁的闻天语似乎也感受到了鬼修的出现，微笑着摇了摇头：“沈长老与徒弟的感情，真让人捉摸不清。”

沈卿瞟了他一眼：“闻宗主与自己家狗的感情，更让人琢磨不透。”这只是单纯的回敬，却让闻天语的表情乖乖闭上了嘴。沈卿见他眼神躲闪，便识趣地没有继续下去，将话题引回了正途：“我原以为闻宗主与他们交涉，是打算毁掉我们之间的约定。”

闻天语笑道：“沈长老未曾失约过，闻某怎敢先坏了后路？”

沈卿笑了笑，没继续纠缠。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暂且算得上是稳固，但进入六道境后，闻天语会做出什么事，沈卿就无法预测了。林作尘提出的条件，正合了沈卿的意。既摆脱了闻天语，又能方便地将林作尘引出星碑的本源之地，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至于林作尘为何会提出这个暗合了自己心意的条件，又想在六道境内做些什么，就拭目以待罢。

六道境百年开启一次，其中机缘固有，却常需星力做引子才能发挥作用，对普通修士作用不大。原作里林作尘进入六道境，是为了完成鬼修道玉衡星主的一个条件。如今林作尘与鬼修道水火不容，却也恰好在此时准备进入六道境，沈卿虽然能将一切推脱到剧情上，却也得弄明白林作尘来此的原因所在。

虽然更大的突破口在那红袍人身上，不过从林作尘身上打开缺口，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

六道境内。

沈卿睁开眼睛，只见天空中飘着两个太阳，一轮弯月，天空一侧泛着鱼肚白，另一侧却如火烧般鲜艳耀眼。浑身弥散着失重感，沈卿接过闻天语扔来的铁剑，微微一笑，运起灵力将风压隔绝在外，脚踩上平坦剑背，失态稍纵即逝。

他站在剑上俯瞰大地，山川河流尽入眼眸。在这片土地上，极夜与极昼同时存在，诡谲的现象使得几人稍稍停留了视线。比起其他人，沈卿胸中还多了些了然。六道境正如六道缩影，他们面前的，正是混沌初开时这片天地的模样。而那轮只照耀魔修道的红日，直到今日还挂在魔修道顶上。

略一惊叹后，闻天语朝着沈卿拱拱手：“就此暂别。”

“请，”沈卿最后提醒了他一句，“存禄为东。”

闻天语点点头，道一声“多谢”，便往着那一轮旭日的方向御剑而去。朱厌朝着林作尘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这两人在不远处交谈了几句，就各奔东西，毫不拖泥带水。

沈卿朝着林作尘挑眉：“我们？”

“不分开。”林作尘斩钉截铁道，细细琢磨起来还有一星半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卿下意识地想要取出玉骨扇摇两下，却抓了个空，只能虚握了一下拳，问林作尘：“想去哪？”

“我不急。”林作尘淡淡道。

“我更不急，”沈卿摊手，“我跟着他来的。”想要的东西就在林作尘身上，他确实不急，要做的就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钥匙从林作尘手中夺过来罢了。

林作尘顿首：“那便先下去。”而后踩着化浪刀，朝下俯冲而去。

沈卿紧跟着他，闲庭信步如同逛街市，却能轻易跟上林作尘的步伐。

林作尘身上迫人的气势略减，开始和沈卿搭话：“六道境是六道缩影。”

沈卿肯定道：“不过不是现在的六道，而是天地初开时的六道——或许称为五道更合适。”毕竟那时还没有阿修罗道这一说。

“魔修道永昼，鬼修道永夜，仙道多山脉，妖修道密林丛生，”林作尘的视线略过越来越近的青山，顿了一顿道，“我要找一个‘黯然失色’的物件，不知这位……你如何称呼？”

“林落。”这分明是林作尘在通玄派与九宫城的化名。

林作尘却仿佛毫不知情，淡然地略一点头：“有缘。不知这位林落真人是否有头绪？”

这个“黯然失色”的字谜，谜底为一“音”字，指代的是六道境对应仙道山上的淬音池。此池对于音属法器有淬炼之效，《仙极六道》中玉衡星主便让林作尘带上她的怨哭幡到淬音池淬炼，谁知却让林作尘误打误撞找到了天权星碑的本源，接受了星碑的传承。

落到他手上，自然不能再让林作尘获得星碑传承，便要想方设法地将他引到别处去。沈卿提出：“不如去鬼修道看看。”

林作尘似乎也毫无头绪，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沈卿的提议。二人经过了晨昏的交界，进入鬼修道的领域。林作尘在感受到鬼气时，动作无意识地停了一瞬，却听沈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似乎惹上了鬼修道。”

林作尘微微点头。

1103“哇”的一声叫了出来：“揭男主伤疤，宿主你这记仇方式也太幼稚了吧。”

沈卿笑骂一声“多嘴”，继续假模假样道：“为何？”

1103发出受不了的电波声，沈卿自然没去管它，而是等着男主的回应。自己一时不查，让林作尘遭受了近百年的追杀，他倒也想知道，这事在林作尘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还债。”林作尘冷冷道。

沈卿一愣：“什么债？”这说法有点意思。

林作尘一字一顿：“蠢债。”

沈卿没忍住笑了出来，装模作样安慰道：“蠢债人人都要欠几笔，以后不要再犯便是。”

林作尘没说话，闷着头往前行，像是生气了一般。沈卿跟上他，却不知林作尘心中想的是，若是所求有门，再欠几笔又如何。

只是他太弱，而所求太高，只能上赶着求着去欠债了。

林作尘从手中拿出一个晶石制成的罗盘，沈卿扫了一眼，只见那上面的晶针拼命旋转，显然无法辨明方位。林作尘面不改色地将罗盘收回：“随意转转罢。”

只要他不转到仙道山上去，就算是想到天上去摘月亮，沈卿也没有不作陪的理由。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半晌，倒也无聊，林作尘便出口问：“此前在修真界，未曾听过林落真人的名讳。”

沈卿回敬：“我也从来不知，修真界有一号喜着红袍的人物，修为比我还要高。”

林作尘道：“他不过是个可怜人。”

沈卿笑道：“天下谁人不可怜。”

“倒也没错。”林作尘心中却在想，只是不知你可怜在何处。

二人兜兜转转，找到了鬼修道的主祭坛。头骨铸成的高柱有三人合抱那样粗，直耸入云间，而这一个祭坛上，类似的头骨柱有十八根。

“一根骨柱产生一个护法，也算‘一将功成万骨枯’。”沈卿轻抚骨柱，眼神中有着难以察觉的自傲。

林作尘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纠缠昨世，耽误新生，无法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