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山的夜似乎降临得很快,太阳毫不留情地没入了海平线一下,一轮柔柔的月亮悬在远处高脚楼的斜顶上,海面都染成了银色。
温度比夜色下降得更快,原本沈舟还嫌弃那大花棉被土,结果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哆嗦着钻进棉被里来。
那花被面似乎很久没用了,又潮又重,陆禺东也觉得自己上下牙关不住打架——雾市的夜晚实在是太冷了。
背后一双有力的手臂缠了上来。
流波手长腿长,把已经算是个头不小的陆禺东整个儿裹紧了。
他的身体很热。
以前陆禺东怀疑过他是鲛人啊什么的,可是今天听阿六叔说,鲛人无论男女,都长了女子的胸脯,而且已经绝迹多年,显然流波不是。而且水生生物、甚至两栖动物,大多冷血,流波这么热,也不是。
他抱着陆禺东,陆禺东左耳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右耳听着竹楼下海潮的涌动,正要沉沉睡去。
忽然间,他听见了一阵异样的响动。
他在怀中动了一下,刚刚睡着的流波也惊醒了,下巴懒懒地抵着他的头顶,声音有些哑,低低地极为磨人:“怎么了?”
身前沈舟的呼吸声极其平和有节奏,更衬得那细碎的声响凌乱。
他小心地坐起来,说道:“好像有什么声音。”
流波也坐了起来,他个子比陆禺东高,坐高自然也高些,便看见了隔壁房间悬在窗外的一盏风灯。
那风灯悬在高脚楼的木窗外头,被海风吹地一下一下地磕着窗棱,里头橘色的火苗便随着那磕动一跳一跳。
他回过头来对陆禺东说:“阿六叔在窗外挂了盏灯。”
听到是挂了盏灯,陆禺东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小心了,又钻回被窝里躺着。
谁知道就在他们两个起身查看风灯的时候,沈公子竟然一个翻身把被子卷了好长一截压在身下。
陆禺东使劲拽了两下没能把那被子拽出来,如此留给他和流波的被子更少了。
流波倒是随意,一躺下后,又双手双脚盘上来,把陆禺东的脑袋抵在下巴下头,陆禺东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巨大的抱枕。
可是流波的体温实在是热得舒服,他便没有拒绝,继续听着他的心跳和潮汐睡着了。
第二天,阿六叔起来叫他们:“你们倒是运气好,我昨天查了一下,今天有从蚂蚁岛到蜻蜓礁的摆渡。走竹筏子从这儿到蚂蚁岛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走这片水域时须得当心着,别再被水沫子给扑了。”
沈舟昨天听了阿六叔的话,闹不清楚“水沫子”到底是好是坏,便问道:“怎么能不被它给扑了?”
阿六叔眼珠子往外转了一转,嗯嗯了半天:“就……当心着点,只要别沾上水,水沫子就不会扑你。”
陆禺东微微皱眉,他们从机械船上下来的时候,身上早就干了,沈舟不还是在楼梯上被水沫子抓了脚脖子?
阿六叔又卷了根烟叼在嘴里抽着:“我得在这儿守着,送不了你们了,你们昨天带着这杆子留着防身吧。”
说着便把那根昨天流波拎在手里的门栓扔给他们。
沈舟看着高脚楼下头的海水和竹筏,心肝有些颤,海水不敢下楼,倒是陆禺东率先跳下楼梯去,稳稳地站在那竹筏上,从沈舟手里接过了那根门栓。
紧接着,流波也跳了下来,两个人站在竹筏子上头朝沈舟招手,陆禺东说:“下来吧,就算有水沫子抓你了,让流波给它一棒子戳回去呗!”
沈舟终于想起之前流波用门栓戳“水沫子”的英姿,颤巍巍地下来了,末了还不忘抬头问阿六叔:“只要不沾水,它们就不会来扑我吧?”
阿六叔摆了摆手:“你有这闲心问我,还不如赶快到蚂蚁岛去,到了那边就不闹水沫子了。”
沈舟想起还有两个小时的步行路程,脸色一白。
陆禺东却把他一推:“走吧。”
高脚楼上头的阿六叔朝他们摆了摆手,笑得格外热情,然后就把头缩回去了。
流波走到陆禺东的身边:“他在那房间的窗户里看我们呢。”
陆禺东往上一看,果然,昨天阿六叔住的那件屋子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小缝,而昨夜挂在外头的风灯也已经收回去了。
陆禺东心想:大晚上的,为什么要把灯挂在外面呢,白天反而收回去了。
*
竹筏上行走不比在平地上,几个人的行走速度很慢,沈舟也一直保持着不敢沾上一滴水。
可是竹排筏的竹子中间,总归会有水渗上来。
沈舟避着那些水走,走得无比艰难。
陆禺东见队伍的速度都被他拖慢了,只得停下来回头说:“沈公子,你不觉得,就昨天那‘水沫子’,你骂它两句他都能把抢走的东西还你的,真的会把你拖到水里头去?”
沈舟心有余悸道:“那是你们没看见,昨天它们拖阿六叔的时候,那叫一个狠啊!谁知道这水沫子到底是软萌还是狠毒?有备无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