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转过头, 特别深沉地打量了殷勤啄米的肥鸡好几眼, 犹带稚气的轮廓配着那深沉无比的目光, 嗯, 明明以鼠为名,偏偏就透出几分奶猫伸爪之前的凶萌之气来。
倒是面容其实和他一般都带着几分稚嫩的“黑衣大侠”展昭,很有几分叫人不知不觉就忽略了他眉眼稚气的气度,做出那么一派沉稳从容、微笑颔首的模样竟也不显突兀:
“安乐侯既然觉得在下说得有理,那就还盼您能在包大人跟前,也要依法按律、积极配合调查才是。”
庞傻蛋继续小鸡啄米:
“那是自然!我爹我姐也早嘱咐我了, 我只管把钱粮押到陈州来,盯着地方官员别贪了去就行……
你说的那什么包大人既然是我姐……既然是官家派来的, 只要他对得起官家的信任, 别和老郑老韩他们一般贪赃枉法的,我一定配合!”
或许是他自己也发现说话分神、反而不那么心悸, 就继续唠唠叨叨着当日他爹他姐都是怎么叮嘱吩咐的他, 一唠叨就唠叨了许久。
别看这庞傻蛋背书不行,相声小品上却着实有几分天赋,再加上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傻蛋对家人着实惦记、又或者是他那些家长们类似的话对他唠叨过许多回的关系,
这会子转述起来, 未必一字不错的原话照搬,语气、语意却都叫人一听就知道是老太师还是庞娘娘的口气。
嗯,偶尔还会掺杂着另一位,不像庞太师庞娘娘,也不像边关庞将军的, 庞傻蛋几次三番一不小心就是“我姐”甚至“我姐f……”、却又总是及时改成“官家”的,竟和庞太师的差不过慈和宠溺。
惹得白玉堂又特别深沉地打量了他许久。
白玉堂先前差不多就真要相信了这庞国舅是个连给展昭不着痕迹骂了好几句猪都没听出来的大傻子,
这会子听着他一连串仿佛憨里憨气、却又字字句句都在展示他太师爹宠妃姐大将哥以及最要紧的官家宠溺偏爱的话语,
白玉堂又不确定了。
说到底,还是不信庞傻蛋是真上当。
便是双九之前复述了一般,看那干瘪难民模样、偏又难得伶俐口齿和稳重姿态,也确实不怎么像是个被人故意收买去的,
白玉堂也更倾向那贼道秃驴是故意编出那些文章、叫这俩孩子听去的。
毕竟再怎么伶俐稳重也就是两个看起来十分难民的五六岁小孩子罢了。
白玉堂以己度人,并不认为糊弄这么俩娃娃是多难的事。
何况那贼道秃驴的把戏,白玉堂也就是试了一回白磷低温火,也能猜着所谓梦中神灵有迷药“功劳”在,但其他许多手段,至今都没弄明白呢!
……总之,庞国舅被贼道秃驴唬住的可能性,怎么想都比俩娃娃被庞国舅也贼道秃驴联手糊弄的可能性要更低。
无独有偶,展昭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
事实上,因为前几年碰巧结识了包拯等人、帮着破了好几综奇案的关系,
原本也是和白玉堂一般江湖游侠做派的展昭,就多读了许多律法、也对朝堂政令多一些关注。
这一遭陈州事,展昭虽也是得了消息就往陈州城里赶,
只不过白玉堂是只打听些“庞国舅一边那些米糠陈粮掺着沙土熬成极稀的粥糊弄百姓,一边强征孩童挖心吃肉给自己治病”的闲话,就直接潜入庞国舅暂住陈州的宅邸,看了一眼被下了药的一百七十六个孩子,都不仔细听清庞傻蛋如何被那贼道秃驴糊弄的,就狠下杀手;
展昭却是多方探访,倒也弄清一些庞国舅初来陈州、确实诸事不问诸事不理、只由着本地官员协调赈灾事宜的事情——
只是,展昭不独知道庞国舅初到陈州那两日的安分守己、以及僧道二人装神弄鬼先糊弄了一些百姓之后才混到庞国舅身边去的详情。
他也听说了就那么三两日之后,庞国舅就搞出诸如郑通判明明是为了保护更多良田才扛着本地乡绅大族的施压更改河道,偏偏庞国舅仗着“总领赈灾”和徐知州不巧病倒的便宜、与本地乡绅大族狼狈为奸逼迫郑通判啦;
又或者因下头某地韩县丞不肯用庞家下人倾销的陈粮,庞国舅就诬赖人家贪腐,虽不至于先斩后奏,却也将韩县丞夺了权去,竟越过官吏任命程序,直接提拔了一个文书上来,偏偏那文书又不顶用,不只往庞国舅处送了好些不很珍稀、在灾时于民间百姓却可能救命的药材,更要紧的是,那药材还是真贪腐了赈灾钱粮、欺压了小乡绅商贾们弄来的……
是故,展昭虽比白玉堂早来两日,查到的细节更多些,却也正因此,对庞国舅的疑心其实更重一点。
否则也不至于一上来,就先拿猪做了比喻。
一个是展昭虽基于包拯等人影响,努力维持着即便证据确凿也要依国法处置,不可私刑、更不能带着个人倾向查案的原则,也因此拦下了白玉堂一剑,但亲耳听到庞国舅确实有拿孩童祭天的打算,再亲眼看到双九饿得皮包骨、倒是庞国舅一副圆润白胖模样,也未免生出几分不喜;
另一个,却也是展昭存心试探。
只不想,这庞国舅也不知道是擅于做戏到连呼吸心跳都能控制呢,还是真的傻透顶,就展昭那么故意开口疯猪傻猪、闭口杀猪宴的,他居然还能小鸡啄米、满脸诚挚地赞同他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