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即将到达——兴城站,兴城站为本次列车终点站,请所有乘客准备好自己的物品下车……”
广播里的通知播报了两遍,列车员开始上车打扫卫生,等她发现座位上还有一个人没有走时,那个人已经带着自己的东西,没有低头却也没有和她眼神交汇地下了车。
一个背包,一个行李箱,一套黑装,和一张冷漠的脸。
外面的空气明显比列车里冷得太多,初冬,人多的地方乍眼看去,从每个人嘴里鼻子里吐出来的呼吸瞬间都能织出一张小网,笼住每个人的表情。陈灵清再沉默,现实的冷气从领子钻进内里时也让她打了个激灵,跟着最后几个抗包走得慢的,她带着自己的东西往出站口走。
到出站口之前要经过一节长楼梯和地道战一样的地下通道,在通道里暗无天日地往前走着,她觉得脚下踩的路和此刻对未来的预想一样,漫长而不知归处。一会后她就笑了自己一声:呵,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都这样了还改不掉自我感动的毛病。
她垂下了点头,看到脚边有光慢慢爬上裤脚,一刹那间,出口验票机前大片的光洒落在她身上。看着变得刺眼的光线,陈灵清游离了,恍惚她还站在五个小时前自家的大门口。
三层小楼,木栅栏围着花坛,秋千在风中晃荡,大门大开,里面已空,瓷砖楼阁,没有人的生气。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她跪在那里,耳朵里仿佛被堵了一大堆棉花,话软绵绵地进来,耳窝里曲折十八弯走一遭,又软绵绵地走出去。只记得眼前滑过一朵朵白花,耳朵软一下白花就换一朵……
吊唁,吊他妈的鬼唁,一张张嘴到她面前说些没用的屁话。
出站,捏着车票,她抬头,眯眼。
好久没见过这么毒的阳光了,尽管已经快五点,可大概因为这几天连续待在窗帘紧闭的房里,她的眼睛似乎退化了些,对光的接收能力变得敏感,汗腺也是,稍微一晒就像要化了似的狂飙汗。
不过要真能化了多好?她挑挑嘴,所以,现在要去哪?
兴城,她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其实只限于三年前来实习的那两个月。实习的地方在偏远的工业园区,周末为了找点事做,她就乘公交绕这座城转一圈。
这里到省城只有一小时的车程,商业、生活配备都不差,物价却和家里的小县城一个水平,当决定要出来时,她就定下要来这了。
五个小时前……外婆送她到车站,泪眼婆娑的场景还在她头皮下层打转。
“清清,不走了,不走了好不好,我刚送走你妈呀……”
她向她保证,每个礼拜都会给她报平安。
“你要去哪里?家都不在外面,你到底要去哪里?”
她没对她说出口:是啊,家都没了,去不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我会报平安的,你照顾好自己。”
“报平安”三个字她似乎和外婆强调了很多遍,不知道是惯性还是强行给自己的暗示——话出口的瞬间,她有种会失信的没底气。
往自己后背上的背包里掏东西,手伸进最大的口袋想要摸出扔在包底的手机,指尖却在碰到贴在包壁上那层厚厚的透明胶带时痉挛地抽了抽。
往胶带后面摸,那块冰凉的方形硬物贴着她的脊梁骨。
那股带着刀划过心尖的感觉又要涌上来了,陈灵清皱了皱眉,咽几口口水,赶在眼睛酸胀之前把那股感觉生生压了回去。
别哭,你有什么资格哭。
她又艰难地吞吐了一次,手指远离那块硬物,往包底探了去。
“外婆,我到了。”
“嗯......你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嗯,嗯,以后打给你。”
火车站外的公交站牌下站了不少人,站牌名有许多大厦银行的名字,没一个眼熟的地方。扫视一圈四周,这边的布景居然和家那边县城车站外的差不多,除了必要的公交站、小商店和停车场,其他没剩什么。
这一看就是西郊东郊之类的地方她明确能去的地方没有,倒是马路对面扫见有一排集装箱似的矮房,马路不宽,尽力看,能看到有饭馆旅店掺杂其中。
陈灵清瞟见了其中的一间玻璃门上有塑料皮做成的帘,玻璃门上还贴着“盖浇饭炒年糕”之类的红字。
这座和家乡有着某种相近气息,却又不会让她起“物是人非”念头的城,今生第一次无任何准备就跑来的地方,从这一刻开始,她就要在这里扎根了——哈!
陈灵清吸上的一口气还没存满,眼角刻意上扬的笑意被实际心情给撤了下来。
……她活了二十七年,却从来没有像这几天这样,脏话在喉咙里装了水泵,一扬一顿都想骂人。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假装笑一下有什么意思,其实不光那下,连她站在这里,甚至坐上来这里的火车,说的每一个字,吞吐的每一次呼吸……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