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公交车上，陈灵清扶着行李箱缩在座位上打了个喷嚏。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地，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脚心手心冰凉，眼睛胀着痛，也擤不出鼻涕，呼吸道像被棉花堵得严严实实地，不通气……反手试了试额头温度，经过昨天那番折腾和手背摸到的滚烫，她想她大概是发烧了。

昨晚回屋后，在倒向床之前，她想起了床单上那两个鲜明的脚印。袜子太湿，脱了鞋用被子捂住脚不停揉搓，她实在捂不热这两只不听话的冰球。只能抱着羽绒服窝在墙角睡。梦里她睡得不踏实，虽然这些天一直是这样，但昨晚的梦里，她一会被追杀，一会又从高空掉落，太阳穴突突提醒着她，她在梦里，可她醒不过来。一会后她又回到了爸妈的追悼会，追悼会人很多，她很慌，慌乱地扳着每一张脸孔看，就看见了对她笑的爸妈，瞬间她切回到了三人曾经的那个家，家里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秋千，她家沙发，电视，扶手，她家的狗……

猛得一惊醒。

只剩绝望。苍白的绝望。绝望后无可消蚀的空洞。

不知道在哪下了车，街上来来往往不少人，每个人不管再疲惫匆匆，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要奔去的地方。只有她，什么都没有，甚至，快没有了看上一眼那张照片的欲望。

“您好，请问有预定吗？”某间宾馆前台人员对陈灵清笑脸问。

没有了看照片的欲望，那她还剩下什么呢？

空洞中这么一想，陈灵清的脚下就像画上了一个让她往下坠的大洞，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往下掉、往下掉……大白天的嘈杂和面前人又一遍的询问都制止不了她。

还剩什么，她还剩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这就是她宿命中会得到的答案，所以当她的大脑和她嚷叫出这么一句时，她心底居然像彻底破放似的，倒生出了一种异类的、疯狂的，想要立马付诸行动的新希望！异类的希望在她焦枯的干地上浇沃，旱地上随即长出一朵娇艳滴血的罂粟花。

陈灵清被突如其来的强烈欲望驱使着，毫无生机的躯体霎时间变得激情异常。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宾馆大门，她迎着难得的太阳，在阳光下搜索起了附近最豪华最高档酒店的位置。找到一家四位数一晚的五星酒店，下单，成功，陈灵清烧红的脸上化出一道难以形容的笑。

在去那之前，她还走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把男式剃须刀。

从打车到五星级酒店，取了卡，脱掉沁了水又蒸干的鞋袜泡澡，热气打开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让她不住战栗……到边放着歌配了杯红酒喝完，洗好澡，高烧和红酒双重作用让她晕晕乎乎地，在暗得看不见手的房间里这么多天第一次沉沉地睡着，这段时间里，陈灵清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三个小时，从正午到太阳开始西落，她终于睡醒睁眼，头脑清醒、眼皮轻松、睡意全无。

醒了，完完全全做好了所有准备。

房间里，暖气足足地吹着她，额间的温度因为这趟深度的休息褪了很多。吃饱喝足睡好，她十分有仪式感地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时穿的那身黑装，换掉浴袍，拉开窗帘，坐在床边掏出了手机。

“对不起，外婆，我没有守约。”她打开手机录音录下第一句话，平稳的嗓音出来，像录下的只是平常的家常话。

存在语音箱里，等她走后，外婆一定能听到。

“对不起阿楠，我”，她又打开短信编辑，打字打到一半忽而笑了，就把前面的字都删除，重新敲下，“顾楠，这辈子有你这么个朋友挺好的，我觉得值了。你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要是想想还是生气，气我什么都不和你说就决定，那就拜托老天爷让你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吧。【笑脸】”打完后，存在草稿箱里，设置了两天后自动发送。

然后，陈灵清摸摸自己坐着的几千一晚的五星级床，哼哼地笑出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了再多的背负和罪恶，没有她留给身边人的痛苦和无奈，从今以后，她也再不会一遍又一遍感到透不过气来的窒息了。

她拿出那把剃须刀，拆开包装，看着刀头，捏住刀柄。

剃须刀包装上赫然写着“三层刀片”的字样，进店时就是冲着这几个字陈灵清才买的它，可现在拿着细瞧，剃须刀的刀片确实有三层，但……她拉起胳膊上的衣袖，用力在胳膊上横拉了一次试了试——浅浅的三道血口子，虽然能渗出血，但明显只是伤到了皮肤表层。

什么东西……

陈灵清不可置信地皱了眉，又顺着刀刃的方向竖着割了下去——手臂上只是被刀片带起了好几块皮，里面能看见鲜红的肉和渗上来的血，但这么浅的伤害怎么可能割破动脉

操！不是说有三层锋利刀片吗，为什么连深点的口子都割不出来？

陈灵清用食指在剃须刀片上反复地划拉。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么浅的小口子？

啊？

啊！

她在手指上狠狠地割着一下又一下，眼泪不知是急得还是疼得喷薄而出，手上各个口子渗出的血流于手肘处交融汇合，凝聚成一条血液细线，往床上、枕头、一次性拖鞋上、衣服上裤子上滴落。

可陈灵清无动于衷，还是在疯狂地划拉着自己。

等食指被她割的血肉模糊，她终于发现这个武器已经不足以伤害自己后，便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地寻找起尖锐的利器。

刀，针，剪子，铁片……玻璃！哪怕玻璃都好！没有、没有……铿铿铿！她拿起牙杯玻璃杯敲桌面，钢化的！居然是钢化的！这个酒店是不是有病，居然碎成了一地的星星点点！

她瘫软在洗漱台边，看着床上扔着的那把银银反射着光的刀片……对了！她可以把刀片拆下来！

又迅速起身，俯冲向那张床，野蛮地拆掉刀柄，捏着刀头时，她像捏着最后一丝希望似的掰着两边固定用的塑料套。塑料套上有一层海绵，撕了海绵，用力掰着两边一使劲——啪嗒！塑料断裂，刀片飞出，割到了陈灵清眼睛下方三公分的肉上，终于掉落在膝盖上。

看着膝盖上的锋利金属，她愣了愣，没有因为眼睛差点被刀片戳瞎而产生丝毫恐惧，相反地，在十分钟疯狂的自残和破坏行为过后，她整个人无声地抖了起来。

看吧，她做到了，她不是胆小鬼，她没有因为疼惜自己而舍不得去死。

捏着那柄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短小的东西，陈灵清忽然产生了种痴迷的不舍。

累，神经紧绷的累，终于可以交代了，她要结束了这一切。

而手机铃声就在她举手的空隙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当当当当当……”

原始的电话铃声像从另一个世纪传来似的不放弃地回响着，陈灵清举着刀片等铃声响完，没有要看一眼手机的意思，她将刀片放到手腕边都已经拉开了一个深深的小口子，却又听见相同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在包里叫唤了起来。

“当当当当当……”

事不过三，事不过三，再想一次她就……

“当当当”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