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 只有那几个士兵晕倒吗?”
听见这话, 小乞丐思索了一下:“还有几个。”
“不过,已经醒了。”
那是几天前的事。
夜晚降临, 他们围坐在城外破庙的火堆旁,听几个年长消息灵通的大孩子说起长安城里闹鬼一事。有人像模像样,说自己亲眼见过鬼怪——那鬼怪长了獠牙和利爪, 一到夜晚就跑到大街上吃人肉喝人血。
小乞丐原来也只听个热闹,直到后来他亲眼看见这桩怪事, 才想起那晚破庙乞丐堆里, 有人不经意间说起一件事。
“常去的街巷里有一个男子昏迷了好几天, 请了许多郎中都不管用,他家里人开始准备出殡的事儿。”
“但说得也巧,这人突然昏睡,也就突然清醒过来了。”
“一点异状都没有。”
“那男子是谁?”
“一个书局里的帮工。”
小乞丐给指明了路,那书局就在西市的一个偏僻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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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再次分开。
虞野和安闲沿着街道走, 一路上遇见贩卖各种米、面、柴、油的小商铺。渐渐的路偏人稀了, 才来到书局前。烫金的牌子高高挂在门前, 里面宾客不多, 有几个穿着布衣的屋中走动。
走到门侧的柜台边,看见掌柜正举着算盘拨弄,清脆的棋子哒哒碰撞。
虞野掏出腰牌对掌柜亮了亮,“那个帮工在哪儿。”
掌柜放下算盘,带着他们往后院走去,“这桩事儿引得好几拨人来看, 都把它当成个死而复生的奇事,可要我说,哪有这么玄呢。”
后院上盖了棚子,蒙蒙的阳关透过纱布洒下,像是林间的迷梦。
遮阳棚下有一条流水线,停停顿顿地移动,上面铺满了印着新鲜墨印的纸张。太阳照过一遍,转入右边一间屋子里,里面的帮工把晾干的纸收下。
一个帮工头上系了白汗巾,脸色通红,蹲在墙角出朝动力炉里铲煤。
见到老板,他站起来擦了把汗,“您来了。”
老板一挥手:“何南岸呢?”
帮工指指最中央的房子,“里面印书呢。”
说着,他打了个喷嚏,嫌弃地看了眼堆在后院墙角、整齐的黄色铜版,上面污墨纵横,散着点臭气。在太阳下晒了很久,结成厚重的垢。
正中面积最大的屋子里,也有一条长长的流水线,蜿蜒着从屋子左边延伸到右边。车床上有无数纵横交错的金属杠杆,像细密的雨幕一样垂落。每条杠杆下端连接着一个方寸大小的金属方块,许多金属方块像整齐的士兵一样排列,活扣固定住彼此。
流水线边坐着十几个帮工,每人腿边一个木篮子,里面盛满了洁白的纸,帮工掏出一张纸放到车床上,晃动手边的摇把,阳刻的金属板向下落,把字迹印到白纸上。
摇把转动时发出轻微的轰隆声,像是天际的密云碰撞滚动,回声在印刷间里传递。
杠杆不时抬起落下,杆身上发出幽幽的金属冷色,这里像一片细密的金属森林,又像是活了的、拥有无数节肢的蜘蛛在活动手脚。
“何南岸——”
“有大人找你。”
帮工里站起一个男子,从两边走出来,“您——找我?”
“是。”虞野回答。
她仔细询问何南岸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又问他近期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何南岸的回答很简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什么不好。
虞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何南岸鞠躬:“是是。”
两人走出书局,安闲问:“就这么完了?”
“让白山盯着他。”
白山就是那个一级感知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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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里都那边,扬州商人刚刚把他和山不忘送走,转头又迎来另一个人,也是好大架子,气势哄哄地迈进来要看好物件。
商人沉默了一下,那人顿时粗眉倒竖,“怎么,怕我贪了你的货?”
“有是有……不过已经叫人预定了。”
“我不信,这长安城还有人敢和宰相抢东西。”
“这……”商人似乎有难言之隐。
“说!”
“皇帝身边的近臣。”
那人嗤笑:“一介阉奴,狗胆子。”
那人挥手招来几个健奴,吆喝着拆了半边墙,轰隆隆烟尘弥漫,十二玉人像得见天日,流光溢彩,迷了不少看客的眼,“美!真美!”
那人听的极其快意,“来——给我抬走。”
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