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小时的隔绝, 原本只局限于次级商业区的暴动已经波及了半个星球。
谁也说不清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天网信号断绝, 人们从温暖又繁华的虚拟空间中脱离,入目是高射灯洒下的惨白灯光, 支撑穹顶的钢筋闪着冷光,高低堆叠的楼层间蒙蒙亮,细小的光子随处游移, 和寒冷一起钻进他们的眼睛,皮肤和大脑里。
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一切是现实, 他们正处于水星背面寒冷的居民区内。
前几天水星当局下达通知, 因为能源短缺, 35到97居民区将会下调温度,希望居民注意保暖防寒,当局也会尽一切努力,减少今次冻死、自杀、酗酒而死的人数和概率,同时加大警卫力量维护社会秩序, 或许会有些粗暴, 但是不得已而为之。
次级商业区暴动开始的第一个小时, 也是信号断绝的第一个小时, 反抗军攻破了水星武装防卫部,掌控了轨道武器连同地面警卫力量,他们把枪支分发给一切需要的人,反抗军和游-行队伍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第二个小时,初成建制的军队开始攻打其他商业区的防护罩, 像油浇在火里,或者火把点燃秋季的干草原,一个又一个商业区被占据。
反抗军开着装甲列车在主干道内游-行,成列的坦克和装载着电磁加农炮的装甲车跟随其后,轻重机枪架上,迫击炮就位。游散的士兵们兴奋地高举起枪口,枪口乌黑一片,像一个小小的黑洞。
他们推倒商业区金碧辉煌的标志物,用绳子勒住美丽绝伦雕像的脑袋,把它们砸到地上,此时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在于它们的美丽,而是它们所代表的标志——这是剥夺人民而汇聚成的富有。
他们打砸烧毁了各个商业中心的机器人,到处都是火光和爆裂声,夺走大家工作岗位的机器人被消灭掉了,他们有些满足,更有些无法言明的急切感。
源源不断的人从楼从里出来,加入他们,可能是冬天太冷,而这些微亮的火光给他们带来一点温度,让他们像飞蛾一样奋不顾身。
第三个小时,商业区的机器人被消灭,游-行队伍的目的已经达到,但是反抗军在前面掉头转了方向,开始向工业区前进,那里有更多的机器和更多的压迫者,人群像马蜂一样乌泱泱的,他们上了空中列车,一辆又一辆长蛇般的列车向工业区驶进。
有些人拉开窗户,任凭微微寒冷的风吹进来,他们大声唱歌,组成混乱但又嘹亮的歌声,干净而纯粹,像迎接新年一样快乐,或许他们的新年还没有这样快乐。
第四个小时,他们闯进了工业区,这里大多是矿石加工冶炼厂,高塔林立,到处是管道和金属罐相接,白色的浓烟从高塔中冒出,他们驾驶战车占领了这里,工业区的最高负责人被带了出来,水星原住民层层叠叠围着他,从高空看去,茫茫黑地中露出一个刺目无比的白点。
反抗军的一员问他:“你对眼前的这些人做了什么?”
水星原住民围着负责人,他们目露急切的渴望,他们的心里有一把火在燃烧,却不知道何为燃料。
“我剥夺了他们的财富,占据了他们的工作,蒙蔽了他们的心灵。”
“我让他们以为贫穷是天生且不可更改的,弱小是可悲并应当唾弃的。”
“我罪大恶极。”
第五个小时,此时反抗军和游-行队伍已经不分彼此,他们破除了机器人,占据了工业区之后,希望向着更深的根源进发。
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工业区,打开居民区的大门,呼朋引伴,传播带着致命诱惑的梦想,从天网中醒来的人们,在寒冷的逼迫下,向温暖的人群靠近。
第六个小时,他们找到了在水星背面飘着的悬浮城,他们伸的头疼颈酸,但依旧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那是悬浮城,在口口相传中,居住在上面的人血脉高贵,为逐日而生。
反抗军开动装甲车,带着他们向悬浮城追去。
庞大的队伍像崩堤的洪水,漫无边际地流淌,但这波澜的海洋依旧有自己的目标,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悬浮城。
原本居住于悬浮城上的权贵们终于收敛了傲慢的表情,他们早已派出无人摄像机跟踪追随这场暴动,过去五个小时的景象全部被硕大的全息屏幕投射到宽阔的院子里,但他们想不到,第六个小时的时候,他们会被纳入这场精彩的表演。
权贵们招呼安全部门,示意他们可以反击。
六个小时,驻防军队迟迟未到这件事实令他们心烦意乱。
交战的火花亮起,幽幽黑夜中炸开明亮的一团,接着连成片汇聚成云,永昼的黑夜里有了短暂的光源,混合着闷雷的轰鸣声,像极了开天辟地那一遭。
权贵责问安全部门为什么至今为止依旧没有信号。
“一名四级催眠系超能者发动“高级心灵链接”,链接了三名三级射电系超能者,组成覆盖整个水星信号的干扰网。”
“那就杀了他们。”
“正在寻找,已经找到。”
他们击中了一名三级射电系超能者,干扰网崩溃驱使反抗军不得不后退。
第七个小时,他们找来医生医治,军队开始休养,源源不断的小型战舰和各种型号的机甲纳入队伍里,原本属于水星防卫部的武器已经靠近悬浮城,随时可以抛掷动能武器和发射轨道线圈炮。
周青和他的哥哥被编制入伍,偶遇了他的偶像,得到了一个拥抱。
他想没有那个时刻能比此刻更美好了。
第八个小时,所有人集合,他们准备新一轮反攻。
第九个小时,他们重新追踪悬浮城的位置,开始新一轮交战。
周青混在里面,昏昏沉沉,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他看见有红光不时闪现,有些分不清那些是火光还是血光,或者两者都有。
他抬头看见黑压压的天空,低头看见乌泱泱的同伴,远处的悬浮城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鼻尖嗅着同伴的血腥气,脚下踩着软绵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半的他被恐慌占据,一半的他漠然无情注视着这些。
他想要温度和阳光,现在有了人体的温度和战火的血光。
周青想要流泪,但耳边轰鸣而过的炸弹击溃了他所有的念头,内心木然平静像一潭沼泽地,吞噬他所有的感情和思绪。
他看见他哥哥朝他挥手,他又看见哥哥的脑袋掉了下去,高举的胳膊还竖向天空,但尸体直直到了下去。
快得像一场梦。
哥哥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