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和博舟
辰阳面对坐在另一侧沙发的江语,有些不自在。江语翘着二郎腿,目光停在窗外的车流,右手夹着的烟并没有抽几口,已然快要烧到他的手指。
辰阳和江语是大半辈子的朋友。不过他们一起相处的十五年,是从两个小屁孩儿在门口大叔那儿偷糖,到初中翘课翻墙去网吧上网,到刚上大学在酒吧被挑衅跟小混混打了一架进了医院。然后两年没见,江语住到了市中心月租不菲的公寓,穿着名牌的衬衫,安静的看着夜景抽烟,跟之前为辰阳所知的他判若两人。
辰阳有点不舒服。
旁边开放式厨房,有个比江语高出一个头的男人在守着咖啡机。
辰阳决定打破沉默:“你不介绍下?”
江语回过神来,熄灭了手中的烟头:“这是博舟。”还没等辰阳问出下一个问题,江语立马接上:“我不爱他。”
辰阳有些惊诧,感觉自己背后都渗出了冷汗。江语的声音不小,辰阳可以肯定博舟能听到。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又或是更复杂的感情,以最小的幅度扭头,用余光瞟了一眼站倚靠着橱柜的博舟。博舟死盯着玻璃壶里正在冒泡的咖啡,仿佛此时此地除他以外没有别人。
江语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辰阳说不上来,感觉是糅杂了苦笑和嘲笑。江语说:“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就毁在翟肃手里了。我没法再爱别人了。”说完他又看了看博舟:“他知道。他也不在意。”
辰阳想叹气,又活生生的憋回去:“好几年了,你还是走不过?”
“走不过。也不想过。” 江语无奈地笑:“但我也不想一个人。所以他在这里。我真自私。”
沸腾的咖啡终于停止。辰阳听着一旁的博舟把咖啡倒进杯子的声音,却没有胆子看他。直到把杯子放在他面前,辰阳也只是低着目光点了点头。之后博舟回了房间,关门的声响打得辰阳的脸火辣辣的,仿佛是自己如何亏欠了博舟一般。
粘稠而漆黑的咖啡,这大概就是博舟的血液吧。从那样嘈杂沸腾,到现在,沉静在小巧的白瓷杯中。
江语倾着身子端起咖啡杯,笑问道:“你呢?这两年怎么样?”
“就那样吧。白天去画室,晚上去喝酒。”
“夏凉呢?”
“我和她分手了。你走了之后大概四个月吧,她说她在这个小城待不下去了。”辰阳说:“她最开始很担心你,后来又说是她多心了。她说你既然愿意走,就代表外面的生活比在那个地方更好。她还说你能想清楚,真是勇敢。”
“阳子,你要愿意,你也能走。”
辰阳在来的路上就知道,今晚自己肯定会听到这句话,果不其然:“我知道。我只是现在还没准备好。烂摊子太多,得一个个收完。”
江语点点头,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又问:“我妈呢?”
“她挺好的,但是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了。我偶尔去医院看她,她很少认出我是谁。”
“……那也好,最好能把我跟我爸都忘了。”
辰阳想说,江母偶尔会把自己认成江语,会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看她。但是没必要。江语的性子,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再回到那个城。如果他听到,也只是徒增忧伤罢了。
“……你呢?”辰阳觉得自己鼻子有点酸。毕竟两年来,自己十几年的朋友突然了无音讯,所有的人都无法联系到他。此时再见江语,太多情绪有些无法控住:“你可以至少跟我们说一声你还活着。”
江语苦笑道:“发生了那种事情,我没脸见你们。我也需要一个人呆一阵子。”
“你还……犯病吗?”
“少。”
一个字,把什么都掐死了。辰阳识趣地闭嘴,抿了一口咖啡。
两人聊了会儿有的没的之后,辰阳决定先回酒店休息。
“也好。博舟明天早上有手术。”江语起身:“走吧,我开车送你。”
辰阳背上双肩包回道:“不用了,挺近的。”
“那我送你到门口。”
“好。”
江语倚着门,盯着换鞋的辰阳:“你还在这里呆几天?”
“四五天吧。学习完了就回去。”
“行,你随时来。我最近休假,都在。”
“嗯。”
辰阳系好了鞋带,起身盯着江语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无畏又怯弱。
“那我走了。”
“……好。”
辰阳说完,却没有转身离去,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江语。两个人心照无言,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如何的对话。
“翟肃挺好的。他也去外地了。忙,但是挺好的。”
“嗯……”
“真走了。”
“滚吧。”
辰阳不用回头看江语也能知道现在江语的表情,江语和翟肃纠缠不清的八年里他看过太多次了。他有点不敢面对那个表情,鼠窜一般逃进了电梯。
第二天,等辰阳忙完倒在酒店的床上,已经快要半夜。看了看手机,江语也没有联系自己。转头便睡。到第三天晚上,才接到江语的电话。
“喂?辰阳吗?”
“啊,你是……”对方的声音非常陌生,不过也不会有第二人了。
“我是博舟。你现在方便来我们家一趟吗?”
“江语他又?”
“嗯……不过已经过去了,他现在想见下你。”
“好。”
赶到对方家门口,发现门半掩着。辰阳吞了一口唾液,才发现自己心脏正在胸腔剧烈跳动着。明明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可是每次辰阳都会觉得非常害怕。虽然两年没见江语,可曾经的记忆又穿过缝隙回到自己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