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邀池掌门为门下劣徒指导术法上的欠缺,哪知劣徒刀剑无眼,令道人受惊了,那劣徒已被鄙罚去泉下倒立,稍片刻再向道人请罪。道人莫要发愣了,这参茶快快趁热饮下罢,鄙令人备下了客房,道人可要歇息?”
公仪吾生的脑壳暗自发疼。
还以为道界中新近时兴打手板,没想到还有人采用这种古老的惩罚法子,真是造孽。
他连连摇头摆手,颇有气度地笑道,“林家主,客气了客气了,您座下高徒剑术凌厉逼人,张弛有度,同龄人之中必是佼佼之辈,不出三年,必在我辈之上,今日是在下不巧碍了地才是,林家主如此罚法,可别把人给罚成愣头青了,致使贵派折损一位英才。”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可不是谁都能在无情的摧残下,还能生长得如我一般这么活泼伶俐。
公仪吾生捧着茶盏将参茶一饮而尽,双目发亮问,“敢问林家主,这参茶可是稷山高岭方有存留的小天参,那可是不多得的天材地宝,不仅对躯体有裨益,对修行亦是大有益处,可否再来……掌门,您的手放开一些,戳到我了。”
池楚黑着脸瞪了公仪吾生一眼,对林掌门拱手,“多谢林家主,鄙家师兄倒是没那么娇贵。”
苍蝇再小也是块肉啊你这个败家子。
公仪吾生赔笑道,“是啊,修道之路向来艰辛苦楚,倘若将自己养娇贵了,想必也走不远。”
说罢,抬眼瞄了一眼娇矜金贵的某位掌门。
“小天参哪是什么娇惯之物,不过区区养健,没什么大功用,纯属当作糖水喝罢。”
公仪吾生听得肉疼,不禁又深深感叹,有钱真好。
“先前道人对劣徒所言的那番评价……”林家主笑了一笑,双目投向窗外,透过窗棂,正好能看到校武场地上正勤奋练武的林氏弟子,他道,“能得在剑道上有高深造诣的道人如此高的评价,可是要折煞那小子,劣徒实在不敢当啊。”
公仪吾生正要张嘴喝第二盏参茶,被池楚的剑柄冷不丁一抵,他一激灵抬头,看了看林家主,转头看了看池楚,又扭回看了看林家主,最后指着自己,慎之又慎地问,“是在说我么?”
林家主抚掌大笑,“道人不必自谦,位为前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得见苍山一脉剑道真传,便与‘差’沾不上边,见苍山道界第一大剑宗的名头,可是任谁都拿不走的。”
池楚闻言别过脸。
公仪吾生笑了笑。
道界第一大剑宗。
见苍山不是,剑苍山才是。
道界响响当当的头号道宗,就连如今独大的承心顶也远比不上,这是当年剑苍山的辉煌岁月。
将灵剑比作漫山遍野的韧草,风不可折,雨不可摧,遇烈阳则愈盛,遇寒雪亦不死,郁郁苍苍,生生不息。
此便是剑苍山的名号之由来。
从名字可窥得,当年剑苍山万千弟子习剑之盛况,剑术之繁荣,百宗来朝,绝世难见。
就连象征剑苍弟子身份的信物剑心佩,也是与剑相关,喻“剑心长佩吾身,终身不忘”之意。
此后的数十年里,剑苍山就如同一块万能膏药,正道邪道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必定要贴上这块名号。
正道但凡有事,也甭管是喜事丧事,反正找剑苍山就是对了,上至举派血海深仇,下至借钱买两颗鸡蛋,偶尔门派联个姻,都要以邀请到剑苍山前来主婚为荣。
邪道就更魔怔了,天天打着复兴邪道旗号,以打败剑苍山为己任。勤奋到什么地步了呢?每个邪道弟子起床的第一句话就是“饭前便后勤洗洗,杀尽剑苍靠自己”,睡前最后一句话是“剑苍不爆炸,过年不回家”。
偶尔一两年出个什么失智人士,总喜欢放话总有一日要拔了剑苍山。
那段时日,整个道界都洋溢着一种,只有做与剑苍山有关的事才能立足的感觉。
人有年将迟暮,物有盛极必衰。
剑苍山在连续当了好几十年那只最大的出头鸟后,历代掌门终于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门庭越来越冷清,人丁越来越凋零。
老的剩无多,新的不敢来,
加之期间几位掌门的错误领导,导致剑苍山一衰再衰,好歹那个百年的底气还是在的,才保得没从五大道宗中除名。
近十几年,经池楚之父池聚的重新编排,宗门声望渐有起色,可没个多久,池聚病逝,只能由年幼的池楚挑这块沉担子,门派名声又跌回了底。
而见苍山这个名字,是池聚所改,
他是这么说的,“剑苍山不知多久以前就已是一块笑料,我不怕因此被讥讽。但剑苍山已不如往日,平白空当这个名头托大,我怕我的弟子会因此被嘲笑。”
于是剑笔一挥,自此“剑”便成了“见”,倒是剑心佩尚且保留。
“见苍”,是见什么苍,
有人猜疑,是见峰峦山色、苍翠欲滴,有退隐之嫌。
也有人猜疑,是见百年基业、满目疮痍,有博怜之意。
还有人猜疑,是见人世百年、白云苍狗,有感慨之叹。
更有人猜疑,是见天下灵智、天地苍生,有济世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