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哥,饭给你放桌上了,你醒了没?”床上的遮光布帘轻微晃动了几下,黄瑞捏着一角,似要探寻里面的人还否健在,倏地扯开一条缝,黑漆漆的床铺被迫卷进天光,将原本安逸静谧的空间生硬分割开来,安羽避开光芒,缓慢眨巴了几下眼睛,抬起了头,只是未待出声,站在床下的人一把甩开帘子,见了鬼一样声嘶力竭道,“啊啊啊!我靠,安老大你坐床上怎么不出声儿?”
跳脚的黄瑞步伐凌乱,被身后的凳子一拌,连带着上面的书一并来了个漂亮的后仰翻,宿舍登时乒乒乓乓,好一阵热闹的人体金属交响乐。
声音来得快去的也快,平息过后,床上的人还没出声儿。
黄瑞心里发毛,揉着屁股站起来,又把地上的书捡回来放在桌子上,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大白天的被舍友吓成这样,说出去还怎么混,便顶着头皮又问了一句:“羽哥你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老黑今天上课还问你来着,猪孙说你病了,倒也没事......你......”
床上的人仍旧不出声,弄得黄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尴不尬的停在这儿了。
“艹!”黄瑞心道,“这是咋了?”
一大早起来这人就不对劲,问醒了没不说话,问去不去上课不说话,几个人洗了脸刷了牙要走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孔铭顺着楼梯爬了两阶,以为这人昨晚看电影看太晚睡得太沉,寻思着叫一叫,结果头还没蹭到床铺,就被一脚踹了下来,踹的孔铭170斤的胖子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扶着扶手和黄瑞大眼瞪小眼半天,心里惴惴不安,心想该不会又哪里踩了这人线吧,好在安羽踹了一脚之后再没别的动作,孔铭从床上爬下来,屁颠屁颠跑进洗手间又洗了一遍脸,临走站在安羽床下小心翼翼添一句:“我们上完课回来带饭,羽哥你睡着吧!”
孔铭是安羽最忠实的“护卫”,这是全学院都人尽皆知的事儿,但凡有人提起,总免不了一句,你说金融一班的孔铭啊,知道啊,院草身边那个胖子,诸葛孔铭嘛,军师!
这话里讽刺还是夸赞,个中意思因人而异,但不论别人说什么,军师都永远乐呵呵的站在君主身后,并且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两个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了,待在床上人仍旧没有动静,黄瑞站在床铺底下,刚刚一撩已经被吓了一跳,他可不敢再撩了,何况他又没有孔铭那样的体型,万一也是迎头一脚,这竹竿似的胳膊腿儿,估计连女朋友都抱不住了。
坐立不安了片刻,黄瑞嘴里的猪孙总算回来了,宿舍里干燥压抑的气氛也一并舒缓了些。本着不产噪音做个环保人士以及最大程度保全性命的想法,活像做贼的孔铭蹑手蹑脚的窜进来,奈何体型实在庞大,一条门缝挤他确实困难,木门吱吱呀呀唱起歌来,声音比正常进门还大,就像个挂在耳边随时要爆的地雷,逼得孔铭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迅速关了房门。黄瑞递了个眼神给他,摇了摇头示意床上的人仍是老样子,孔铭把包放在自己桌子上,走出建宿以来最轻的太空步,飞一般的摩擦到黄瑞身边,划开手机屏幕递过去,上面赫然写着“走火入魔”四个大字。
黄瑞看傻子一样的抬起头,盯着眼前满脸横肉无处安放的大个儿,一脚踹在孔铭的小腿上,压低声音道:“你丫脑子有坑吧。”
孔铭知道他的坚定的无神论者,坚信科学和社会主义,但安羽不是啊,谁知道是不是他半夜修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被吓傻了?再说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如何说的清楚有还是没有,安羽天天神神叨叨在宿舍宣扬,有理有据,不信也要被说信了,不过这话孔铭可不敢和黄瑞说,谁说他和谁急。
黄瑞懒得理他,不过今天他自己也很怀疑,那会儿掀开帘子的画面太惊悚,害得他到现在眼前还全是那时的景儿——安羽端坐在床上,上半身裸着,下身搭了一条毯子,光线从支开的小缝漏进去,正好覆在他眼睛上,衬的那双本就色浅的眼睛更是如同闪光一样,金色的,好像......还泛着些蓝?直勾勾对上他眼睛时,一股莫名的阴寒扑面而来,就像电视里厉鬼来索命时放的那种BGM,勾的人从里到外头皮发麻......越想越觉得惊悚。
难不成真看见了啥?走火入魔了?
“呸呸呸,想什么呢,哪有什么牛鬼蛇神。”黄瑞咬了一口舌头,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靠在门背后的四号床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凑在一块的黄瑞和孔铭皆是一愣,纷纷转身盯着那被帘子遮起来什么也看不见的床铺,心跟着那边儿的动静一同提到了嗓子眼儿。
“哗——”深蓝色的遮光帘拉开,一只脚率先踏出来踩在梯子上,黑色的长睡裤拖到脚跟,然后是凌乱异常的鸡窝头,和......自从买回来就被安羽吐槽了一万遍以及从没穿过的老年人对开睡衣衬衫,带翻领的那种。长腿一个来回,人就落了地。安羽背对着他俩,睡衣领翻起来,整个人除了脚后跟和后脑勺其余全部遮的严严实实,他低头在衣柜翻找了片刻,抱了几件衣服头也不回进了浴室。
“嘭——”门关上了。
待在一起的黄瑞和孔铭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还是孔铭率先开口:“老黄,你觉没觉得,今天宿舍阴冷阴冷的?”
黄瑞从一进来就感觉到了,听了这话身体跟着打了个寒颤,难得没像看傻子一样看孔铭:“好像......是有点。”
安羽是在大一下学期开始接触玄学的,□□是一本名为《冥王渡我》【注】的灵异类小说,书中涉及了非常多的玄学思想,阴阳五行,八卦风水,道场仙禄等等,安羽本就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一不小心,一个跟头直接栽了进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众人再回过味儿来时,国内双一流大学金融专业的安某人,已经术语满天飞,开始给人摸骨算命了,连带着宿舍风水也一并来了个大洗礼,洗礼完没多久,黄金单身宿舍之一的黄瑞迅速找到了真爱。安羽一时名声大噪,谁见了都要调侃几句,羽哥给我也算个命呗。话虽这么说,但真正找安羽算命看风水的并不多,一是不信这个,再一个就是不信安羽,毕竟他自己还母胎单身二十年呢。
唯有孔铭和黄瑞知道,这人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不容小觑,最直观的,就是预测老师点不点名,但凡早上七点这人坐起来了,不用问,早课准点名,一次没错过,仅有一次课快上完了老师还没点名,孔铭打游戏打到半夜,实在有点熬不住,想提前走,安羽将他按下来,气定神闲的说一定会点,果然,离下课还有三分钟的时候,讲台上的年轻老师盯着教室里寥寥无几的人掏出花名册,点名,最后的结果是,当天中途逃课走了的,全部挂了科。
消息不胫而走,安羽真正的名声大噪起来,他的算命事业渐渐蒸蒸日上了起来。
等到大二上学期结束,安羽基本已经自给自足,不用和家里拿生活费了,他算得准,收费也低,就算偶尔失手,顾客的心理落差也不大,回头有什么事还愿意问问他,一来二去的,他的小事业就这么做起来了,成了整个金融专业的一朵奇葩。
奇在哪儿呢?奇在他学金融但励志成为一代玄学大师,奇在他一年四季醉心算命却仍旧有大把时间去啃艰涩的专业书,期末考试还总能考个年纪前五,奇在他明明靠脸就能吃饭偏偏要靠实力,还奇在,他是整个学院看上去最冷酷无情却最受女生喜欢的人。
这一度让学院的其他男性同胞非常羡慕嫉妒恨,但还是屁颠屁颠上赶着去他宿舍串门,想沾一沾大师的仙气。
大约是生活太过平静,路走的太顺,大二下学期一开学,上天就给他安排了一个巨大的锅,不由分说“嘭”的一声扣在了安羽头上,给人从头到尾倒了一身锅底灰,告诉他,好日子到头了。
包裹的大粽子一样的安羽将衣服放在洗手间的置物架上,与镜子错开站了片刻,才缓缓挪到正中间,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头发左一根右一撮的立着,像个炸了毛的黑公鸡半晌一动不动。他往前凑了一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伸手拨开衣领,黑色的衣领扒拉下来,入眼便是大片刺目的红痕,脖颈上,锁骨上,肩膀,前胸......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跃入眼底,那是吻痕,很深的吻痕,有的甚至还能看见轻微的牙印,闭合的牙印排列整齐,一个一个咬下来,居然有些诡异的美感。安羽抬手摸了摸,指尖一碰,痛感就窸窸窣窣爬上来。
“嘶......”
扣子一颗一颗解开,越往下越触目惊心,腰上是重灾区,红痕与青青紫紫交错,像一副染了色的世界地图。他红着眼,吞咽了一下侧过身,那是两个异常清晰的手印,指节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安羽一拳锤在镜子上,“嘭”的一声闷响,镜子没碎,倒把外面两个人吓了个够呛。
安羽眼角发红,手臂支棱在镜子上,盯着满身情爱痕迹骂道:“艹他妈的,艹,艹,艹......”
母胎单身二十年的安羽,连女孩手都没摸过,就直接跳过一系列步骤,一朝开荤了。
孔铭站在洗手间门口,想开口又不敢开,回头去看黄瑞,那人更是一躲三远,装模作样和女朋友聊起了天,连耳机都戴上了。
安羽感觉到门口有人,双手撑着洗漱台艰难抬起胳膊敲了敲门玻璃,示意自己没事。
裤子褪掉,前面看不出什么,转身一刹那,安羽杀|人的心都有了,纵横交错的手指印盖在上面,腿根,膝弯,安羽双眼通红,一脚踹在门上,本来就安静如鸡的宿舍,此刻更是连时间都凝固了。
安羽避开镜子站在花洒下,连出了好几口气,才多少将快憋炸的肺救回来一点。
热水划到腰上时,被过度使用的身体终于后知后觉酸疼起来,他伸手往后探了探,还没碰到,撕裂般的疼痛就像记忆被唤醒一样,直冲头皮。
他记得他好像是做了个梦,梦里有些梦魇。
梦里有人在摸他,看不清脸,自己也不清醒,只觉得手法熟练,摸得十分舒畅。干燥的空气噼里啪啦被点着了,安羽动不了,只能任由别人摆布,亲吻,纠缠,一阵一阵划过肌理,他睡的越来越沉,直至被翻过来压在床上,才有了点清醒意识,意识到身上的人似乎是个男人。
梦魇毕竟不是真的梦,清醒的一瞬他就开始剧烈的挣扎,即使被人撩拨的十分舒畅,但一想对面是个男人,安羽就泛恶心,他最烦这些死基佬。
脑子里迅速回想起书里看过的破梦魇诀,只是刚把第一句念完,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笑意,那笑声很轻也很温柔,心一瞬就被抚平了些,他听见男人说:“乖,别怕,醒来会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