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他低头,只见写了一半的纸上蓦然出现一大个墨点,好端端的一篇字便这么毁了。
他停了笔,看着那个墨点,久久不语。
良久之后,他把那张纸随意捏成一团扔进了角落里,尔后再次提起笔。
这一写,便是整整一日。
直到晚膳时分,他才走出房门,到大厅去同祖父兄长一起用饭。
没想到席间他却频频走神,完全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祖父和兄长说了什么,只匆匆用完饭,扔下一句累了想休息便回了。
沐浴后,他坐在庭中抚琴,回想起这一整日的失态之举,不由得有些懊恼,再想到自己失态的缘由,他又开始失神,恍惚间被琴弦划破了手也不自知。
直到有人按住他的琴弦,用帕子包住了他的手。
他怔然,抬头,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在想什么呢,这么投入,连手破了都不知。”谢清晏笑着在他面前坐下。
“你来做什么?”他沉下脸。
闻言,正在给他擦手的谢清晏低笑一声道:“我来给阿谦送药。”
“什么药?”
收回帕子,谢清晏抬头用一双噙着温柔笑意地眸子看着他,真挚道:“定心丸。”
闻言,他蹙了蹙眉,不解。
“阿谦,你可知我已经趴在墙头看你看了半个多时辰了?”说着,谢清晏挑眉,“阿谦,平日里你可是最敏锐的,今日究竟是在想什么?”
被他看穿心思,他只得冷下脸道:“与你无关。”
谢清晏看了他一眼,忽然笑出声来。
“我不想瞒你,阿谦,谢清晏不想对你有任何秘密。”
预感到谢清晏接下来会说出一些很重要,或许还会对他有所改变的话,他心神一凛,暗自郑重起来。
“此前我去见过陈如玉,本以为说服她会颇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倒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和她那利欲熏心的父亲完全不同。”
“得知她也无意与我成这门亲事,我与她约定,设法解除婚约,并在事成之后保她离开陈家。”
“所以,我想你大概也猜到,昨夜之事我必有目的。”
闻言,他抬头看他,坦言道:“不错。只是今日之事,确实出乎意料。”
他料定他必有后手,只是没料到会以这般剑走偏锋的方式。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确实是他关心则乱,以至于整整一日竟没有静下心来细想这背后究竟。
“其实我本不该此时来见你,但是又不愿你多心……”
“你想多了。”他打断他。
见状,谢清晏虽看穿了他的口是心非,却也只是失笑道:“你既这样说,那便是如此吧,只是有一件事必须要拜托你。”
沉吟片刻,他道:“你给陈如玉找的退路,若不出所料,应该是皇后娘娘吧。”
“聪明如阿谦,自然没有什么是看不穿的,”谢清晏颔首,“没错,正是皇后娘娘。”
“你想我去为你说服皇后,收陈如玉在身边?”
“于她而言,这确实也是现今看来不错的出路了。”
“你如何认定我会帮你?”
闻言,谢清晏默了默,然后定定地看着他:“不是认定,是我求你,阿谦,求你帮我。”
他脸上难得出现软弱之色:“阿谦,我不想和一个我不愿意的人草草一生……”
“哪怕挣扎之后,最后的结局会如同我父亲与母亲一般,我也不后悔。”
听到这里,他抬眼看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阿谦,你知道为什么我母亲在王府里种满栀子花吗?”
他摇摇头。
“母亲说,栀子花从结苞到开花,需要经历漫长的忍耐,正如她对父亲的爱和期望,值得用一生去守候。因为父母,我见过了这世上最纯粹的感情,便再也不能忍受要如此随便地将余生托付给一个我根本不愿意的人。”
“所以阿谦,你帮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可好?”
他近乎乞求的声音让他莫名狠不下心来拒绝,或者说,是这个人,无论何时他都无法完完全全拒绝……
谢清晏,就是有这种魅力。
良久,他淡淡地开口道:“只是这样便够了吗?”
见他答应,谢清晏顿时喜出望外,遂凑过去在他耳边,将他的全部计划对他合盘托出。
听完,苏世蹙眉道:“不妥,太过冒险。”
他缓缓摇头,坚定道:“阿谦,我想要以后我的身边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人,此举虽然冒险,却也值得。”
“以陈林的脾性,只怕难以令他信服。”
“我不要他信服,我只要长安城里那些好事的眼睛和嘴巴信了,这件事便算成了一半。鬼神之事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也没想以此恐吓于他。但陈林出身微末,平生最在乎名誉二字,所以天下人的眼光,足以成为我的助力。”
“而让他妥协的最关键之物,我也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苏世知他素来最不喜别人质疑他的选择,且他这个人虽然不走寻常路,平生却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便也不再说什么。
“另外,还有一事要托与你……”
谢清晏笑眯眯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便见苏世黑了俊脸,冷声斥道:“谢清晏你真是……”
“哈哈,君子有成人之美,阿谦是君子中的君子,便应我一应吧。”
他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拒绝。
于是他便这般成了谢清晏此局中看不见的助力。
说来,再过几日,端午宴之时,又该有一出计划之中的好戏将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