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真是个明事理的人,一点就透。”谢清晏站起来拍拍他的肩,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账本上,“这东西就留在大人这里了,请自便。”
“对了,为了不给大人抹黑,退婚的台阶我都给你找好了。”
“什么台阶?”
谢清晏笑得意味深长:“明日你就明白了,大人是聪明人,到时候自当知道如何行事。”
“告辞了。”
说着,他起身,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
留下陈林对着账簿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咬碎了一口牙。
从尚书府出来,谢清晏身着夜行衣,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独自走在窄巷的阴影里。
抬头,檐角上方一轮明月高挂,月华如水,皎洁而清冷。
偌大的长安城中万家灯火俱寂,静默得不禁让人陡然生出一种莫名凄冷寂寞的情绪来,好似此刻天高地阔,世间却只剩下他一人,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月夜最是容易睹物思人。
想着想着,等他再抬起头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苏府最靠近此君院的墙根底下。
果然,积习难改。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翻身上墙,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此君院。
此时早已过了一更,院子里除了回廊下的灯还亮着,便是连守夜人都靠在廊下睡着了。
谢清晏站在树阴里注视苏世的卧房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去。一转头,瞥到树下石桌上放了两坛酒。
他略感诧异。
阿谦不是不饮酒的么……
走过去,顺手拿起其中一只酒坛就拆开来满饮了一大口。醇厚的液体从口里滑入喉咙,微微灼热的感觉让他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他咂了咂嘴,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此君院内遍值绿竹,只一棵年逾百岁的松树成独一无二的风景。此刻如霜松间,风清气畅,伴着漫天星辉,倒也十分诗意。
谢清晏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抱着酒坛飞身上树,寻了个好地方就坐了下来。
当然,对谢清晏而言,只要有酒,何处不诗意。
他仰头喝着酒,把自己埋在了阴影里,松树巨大的冠盖挡去了头顶所有月光,也完美掩去了他所有的情绪。
他知道他今夜本不该在外逗留,更不该来此。
这个院子五年里,他来过了无数次。
阿谦走后,他其实也有很长时间再没踏足此地。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追着好看的东西跑,如同幼年在西北他第一次看见流星时那样,时间一长,追逐成了习惯,所以他轻易拿起了,却放不下。
那个时候他想,等他渐渐忘了,应该也就好了。
可是慢慢地他发现,他做不到。
白日里他可以若无其事地告诉自己放下了,可每当午夜梦回,那个人的脸却在眼前,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深刻。
所以后来,他又成了这里的常客。
只是每一次来,每一次睹物思人,心都会一直一直地抽痛。
十二岁太学里的惊鸿一瞥,这个人就惊艳了他少年的所有时光。而五年来每一次的辗转反侧积攒下来,这个人扎根在他心里就再也拔不去了。
人一旦有了太过于浓烈的感情,在面对那个人时就很容易变成他一人的傀儡。他的气息,他的一颦一笑,都是一切行动的缘由和目的。
在他面前,谢清晏毫无自制力可言。
“阿谦呐……”他看着苏世卧房的方向叹了一声,自嘲般地笑了笑。
心事和珍馐一样,都是最好的下酒菜。
谢清晏本是酒量极好的人,若说是千杯不醉也毫不为过。可酒入愁肠,风一吹,便有些上头了。
等一坛半的酒入腹,他竟抱着空空如也的酒坛,靠着树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打开。
苏世衣冠整齐,除了一头还随意披散着的如墨长发,身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入睡过的痕迹。
他披着一身皎洁月光,优雅穿过庭院来到树下。仰头,月光落在他俊逸无瑕的脸上,完美得令人窒息。
眼见树上那个人睡得正香,手一松,怀里的酒坛子便骨碌碌一滚,径直从空中落了下来。
见状,苏世伸手稳稳将坛子接在了手上,脚下却一动也没动。
把坛子放在地上,他站在树下抬头看着谢清晏,眸子里的情绪复杂莫名。
这一站,便是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