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陆仪，醒醒醒醒！”稚嫩的奶音在耳畔响起，陆仪挣扎着眯开眼缝，大手一揽，将趴在他身上的小孩儿压在他胸膛上，挠了挠他的痒痒。

小孩儿笑得开怀，像只滑手的水鸭子在陆仪耳边聒噪，“陆仪陆仪。”

“叫哥。”他懒懒的回道。

“陆仪你不要讲话，刚睡醒嘴巴臭死了。”小孩儿嫌弃的噘嘴，表情夸张的转过头。他眼睛溜圆，像是林二婶卖的豆腐，嫩生生的，看着乖巧，又透着股机灵劲儿，故虽表情怪异，也是十分可爱的。

陆仪不屑的轻呵一声，腾出一只手掐掐犯疼的额头。

“你还头疼啊？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装的了。今天你看周大娘子的时候，眼睛就像是……就像是……”他虽然人小鬼大，但此刻也找不到适合的词语来形容。

陆仪看着他皱着眉，认真的思索，轻拍了一下他背，看着粗鲁的将他丢在草面，“就像是什么？”

小男孩儿一拍手，欣喜的抬头，“就像是见到了肉骨头的狗！”

陆仪站起来，草草用手拍了拍衣服，听闻此言，忍着笑，故意板着脸，弯腰略微用力的捏住小孩儿的脸颊。

小孩儿脸颊还在泛红，这是之前跑的。

“陆三儿，我是狗的话，那你不就是小狗了？”陆仪挑眉一笑，“嘿，这不错，我要是王八，你也是小王八。”

“你才是王八！在这儿一睡就是一个时辰，娘亲都叫我来叫你吃饭啦。吃饭吃饭～”他说着说着倒是自己哼起来，屁股颠颠的在前面小跑着。

陆三儿是家中幼子，排行老三。因家中父母大字不识一个，遂只陆三陆三的叫着，准备着等他上了私塾之后再请先生赐名。

“今日怎么吃饭这么早？”

田坎偏窄，路上断断续续斜种着几棵桑葚树。陆仪瞧着一棵甚是不错，便停下脚步，招呼了陆三几声，自己扒拉着树枝条，把挨得最近紫透了的桑葚摘下，送入自己口中，甜的眯起了眼。随即又摘了几颗，堵住陆三的嘴。

几颗桑葚，两口就没了。

两人这么一折腾，吃的嘴上牙齿上都是紫黑色。陆仪搞怪的张开嘴伸出舌头，陆三不甘落后也这样做。

陆仪蹲下来，双手展示给陆三看，手掌心都被桑葚染了色。陆三哼了一声，也不甘示弱。

两人笑成一团。

“陆仪你可真傻。”

“彼此彼此～”

陆仪又摘了几颗，和陆三分了，才踏上熟悉的路，路上陆三闹着走路太累，走不动了，非得陆仪背着才能走，才走了没几步，就沉沉的趴在陆仪的背上睡着了。

紫红色的霞光覆盖了天地，少年并不十分宽阔的背上背负着孩童的重量，迎着光回家，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跟着主人慢慢行走。

“陆义……陆义……救我，救我……”

“谁？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陆义？”

“陆义，快来救我……”耳边传来微弱的哭泣声，像是柳絮飘散在风中，陆仪猛的睁开眼睛，急速四下查找。躲藏在破庙角落里的陆三小小的身子颤动着，陆仪将他正面移过来，入眼是陆三泛着红丝的双眼以及脸颊上满满的泪水。

他在哭。

陆仪将他牢牢的护在怀中，自责又愧疚，手掌落在他背上，心疼的轻声哼唱着娘亲曾经唱过的歌谣。

陆三像是缺水的鱼，在干涸的湖面摆动鱼尾，寻求着水源。

他在陆仪怀中一抽一抽的哭泣。

今天是农历十三，夜空上挂着的月亮接近饼子，发出的光足以照亮迷路人找寻到归家的路。

如果在道路上行走，甚至不用提灯笼。

“陆仪……我们还能见到爹爹娘亲吗？”

陆仪的手掌动作一停，不着痕迹的故作轻松，回答他，“当然啦，等我们学了本事回来就可以去救爹爹娘亲啦。”他声音哽咽了一下，似是有些忍不住，又停了停，轻咳一声，虽然语气轻松，但声音仍是不受控制的颤抖和喑哑，安慰陆三，“我们一定可以见到爹爹娘亲的，到那个时候，娘亲一定会说，‘我家三小子又长高了，去年做的衣裳又穿不下了，又要做新……’”

抓着胸前衣服的小手也在发抖，陆三沉默片刻，倏然抬头，直愣愣的瞪着一双眼睛，嘴唇紧紧抿着，嗓子尖利，“陆仪！你在骗我！你在骗我！陆仪！爹爹娘亲不见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再也见不到了！”他崩溃的哀嚎恸哭，在陆仪怀中手脚乱扑腾，口中不停重复着这句“再也见不到了。”

似是心头软肉被谁狠狠揪了一下，陆仪心中沉重的让他难以呼吸，他鼻子一酸，仍是撑着强笑道，“一定会再见到的，会的。”

忍着不落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滴在干枯的细柴木上。

“陆义，我在这儿。”

森林茂密，叶叶相叠，不见天日。陆仪拖着摔断的右腿忍着痛跟着声音寻过去，微弱的光越来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