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文昌三十年，春。

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安平这两州交界处的小城也染上了些许翠色，几枝山桃攀着驿道边的山岩，数点薄粉俏生生地支棱出来。翠色桃花掩映下，驿道口上开着一家驿站。安平城虽不大，也算位于两州交界、马道相接的要处，小小驿站一日迎送百十位商贾旅客，生意兴隆。

这驿站乃是当地李氏所开，李家苦心经营驿站，女儿李大妞也在店里帮忙跑堂。此刻李姑娘收拾完了晌午的残羹剩饭，正扒在账台上盯着一位异客看。

“看人”是旅店茶楼人家的必修课，李大妞五岁就端着热水盆在大堂后厨间瞎窜了，十年来见过数不清的商旅行人，无聊时就琢磨这些人的来意去向取乐，琢磨多了也练就一双识人慧眼。让她猜不透来者何人的，这还是第一个。

这位异客却似没注意到李大妞的目光如炬，单手支在酒桌上看着窗外神游。也难怪李大妞惊异，文昌年间虽然还算太平，驿道上的独行女客依然寥寥，更何况这位姑娘要说是青楼画舫中人，却少了几分风尘味；一身清贵气倒像个大家闺秀，只是大家闺秀绝不骑马在深山中独行。

李姑娘借着抹桌子之机走近这位客人，笑着搭讪：“不知客官从何处来？”

异客却没看她，视线仍黏在窗外，神情恍惚道：“长安。”

李姑娘顺着她出神的方向望去，驿道边坐着位年不及十五的少年，一身此地山人常穿的粗麻衣，席地而坐，面前摆了几摊兽皮鹿角一类的杂物。她当客人从京城来，没见过乡野风情，热情解释：“这类摊贩此地称作‘草市’，山村猎户在城镇外摆摊赶集，卖的都是些兽皮猎物。”

那少年好像察觉到驿站里注视着他的两注目光，颇不自在地活动了几下肩膀，拨弄着放在一边的猎/枪。

异客神情微变，倏忽间站起身，丢下几个铜板，喊了声“结账”便向店门外走。

她身姿挺拔如山间修竹，方才一瞬的起身也像微风入竹，带着一种纤秀而韧的美感。李大妞一愣，竟没追上去。

方石头发觉驿站堂内一道视线打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舒服，不觉攥紧了搁在货物后的长/枪，脑子里一片混沌的胡思乱想。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进城，出发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受歹人所欺，他当时只当是左耳进右耳出，此刻那些话语里面目模糊的“歹人”倒一个个窜了出来，激得他口干舌燥、握着枪柄的手心里渗出冷汗。

堂堂男子汉，还怕一两个小人不成！这念头一冒出来，方石头顿感振作，更何况自己有父亲亲传的枪法“三板斧”，遇到歹徒还不打他个落花流水！

他正绷紧了精神，却没有发现店堂里的视线已经消失，一位比他大不了十岁的姑娘正笑吟吟地立在他跟前。

“喂，小子。”姑娘出声道。

神游太虚的方石头受此刺激，心下一骇，“啊”的惊呼一声。

要说有什么比歹人更让方石头害怕的，那就是青春少艾的异性了。村野姑娘还好，方石头和同村的姑娘们小时候不知一起掏了几个鸟窝，同伴之情深厚。可面前的这位发如泼墨，肤白胜雪，一双碧眼状似好玉，矜贵过了头，方石头突然不知该如何自处是好。

“你、你想买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道。

“看看都不行么。”姑娘嘟囔着欠身翻拣面前的兽皮，方石头注意到她的手倒不细嫩，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结了一层薄茧。

“兽皮质地挺一般的，鹿角也是。”她像是自言自语，却被方石头一句不落倒进了耳朵里，顿时火起：“对不起了，山野粗物，入不了您法眼。”说着就要去夺她手里一块兔毛。

“哎，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姑娘挑起了一边柳眉，“兽皮是不怎么样，不过，你这枪不错啊。”

“枪不卖。”方石头语气一下冷了。

“为什么不卖？我出二十两你也不卖？”方石头不知是多心还是怎地，这姑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像是诚心来买东西的。

“两百两都不卖，这……这是我爷爷留下的。”

“真的不卖？”姑娘那双缥缈不定的碧眼一亮，“那你能不能用这把枪和我比试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