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从海与苍穹之间慢慢浮现,橙色而润暖,驱散了本该属于黑夜的寒冷。也染红了开阔的水面,层层叠叠的映出一片片光影的碎片。微风拂面,光影碎片在海面上沉浮,又随着旭日东升慢慢四散开来,直到橙色的暖阳逐渐变成白昼。
纯白的阳光顺着双翼只见的缝隙散落在冷玟的脸庞上,长长的眼睫微微抖动,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下的巨石已经快被海水包裹,沉浮之间透着些许凉意。而怀抱却极为温暖,低头就看到陆旻安静的躺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人睡的很是酣甜,双眸闭合,少了平日的古灵精怪,却又多了几分静谧的美感。脸部的线条极为干净利落,两片薄薄的唇瓣轻启,隐约之间似乎还能看见莹白如玉的贝齿。
冷玟只希望时间能在此刻静止,可显然事情没能让他如愿。怀里的人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闭合的双眼慢慢睁开,眼眸中的色泽从古井无波逐渐染上些许光华,过了片刻转醒。
陆旻刚醒就觉得双腿有些麻木,可能一晚上都是半靠在冷玟怀里,双腿蜷曲,难免有些许不适,随便动了动,就感觉一阵酥麻自脚底传来,似乎是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冲击四肢百骸。陆旻也不敢动了,只是乖乖的靠在冷玟怀里,调整了下姿势,希望这股麻劲赶快过去。
冷玟起身抖动了一下翅膀,下一刻便悬浮在了半空中,身下的巨石已经完全被海水淹没,只能浅浅的看到一个墨色的简影。
陆旻揉了揉眼睛,四下打量才想起昨晚两人就这么露天席地的睡在了岛礁上。
冷玟也顾不得看他,展翼往洛神港飞去。还好那艘大船还停留在原地。船舷的舱门开启,几个伙计在帮忙装载货物,一排排木质的箱子整齐的码放在岸边。身穿青衫布衣的严珏倒是闲闲的倚靠在码头的木桩上,只是看着远处空旷的海面出神。
冷玟直接从窗口飞回了房间内,轻轻把陆旻放在床榻上。冷玟也在一旁坐下,伸手帮他按摩小腿。
陆旻愣住,下意识的抽回腿,冷玟指尖用力,单手扣住他的脚踝。“别动。”
被他抓住的地方酥麻感传遍全身,陆旻也不敢动了,当下只能静静的靠坐在床榻上,任由冷玟拉着自己的腿。
过了半晌,陆旻的腿才渐渐恢复知觉。冷玟这才松手放开道:“好了。”
陆旻看了看冷玟,打算岔开话题,“咳咳,毛球,你以后可千万别喝酒了,喝醉了就耍酒疯,可吓死我了。”
冷玟身体微微僵住,似乎是想起昨晚自己喝醉了。
陆旻看了看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昨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这句话问的很是巧妙,既能试探冷玟记不记得昨晚的事情,又不会很快暴露他其实没耍酒疯的事实。
冷玟眼帘微垂,似乎是在努力想昨晚发生的事情。看他这个样子,陆旻心里了然,很明显这个人是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冷玟转头一脸诚恳的问陆旻。
陆旻则是笑的一脸高深莫测道:“魔尊喝醉酒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冷玟听到这句话都有些坐不住了,手肘微微往后缩了缩,藏在袖中的手掌也慢慢握紧。
“我…我不记得了。”过了半晌冷玟才开口。
陆旻本来还想继续调戏他一番,不想房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随后便响起了胖墩老板狗腿的声音:“两位醒了吗?一楼大堂已经准备好了早膳。”
陆旻听见只得作罢,起身去给胖墩开门。门口的胖墩搓着肉嘟嘟的手,一脸堆笑的看着陆旻。
“嗯,好,我们马上去。”陆旻冲他笑了笑,胖墩像是被这笑晃的有些头晕眼花,本想再盯着人多看两眼。可是却好巧不巧的看到陆旻身后面若冰霜的冷玟,随后只得赶紧拱拱手道:“那公子快些来。”
然后转身撒丫子跑的飞快。
“这人虽体态圆润,不想身手倒是颇为矫健。”陆旻看着胖墩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由衷的感慨道。
冷玟也不说话,只是拉过陆旻的手往一楼大堂的方向走去。
陆旻顺手拿起两个食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吃完后陆旻打算回房间研究下天枢给的暗器,而冷玟则是转身去找青衫男子,想了解一些海国的事情。
青衫男子严珏此时正靠在甲板上喝酒,看到冷玟走过来便往旁边靠了靠,示意他在甲板上坐下,顺手递了个酒壶给冷玟。
“你们此番是去海皇都吗?”冷玟接过酒壶放到了一边,整理了下外袍在甲板上坐下。
“海皇都是进不去了。”严珏仰头喝下一口酒。
“为何?”冷玟表示不解。
“四百年前就进不去了,现在只能到皇都外围的海岛做生意。”严珏看他不喝酒,便自顾自的把给冷玟的酒壶拿过来放在自己身边。
“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能进入皇都的港口都被封住了。”
“那你们这次打算去哪?”冷玟问。
“叶城。”严珏道。
冷玟想了想也没再说话,叶城距离海皇都也是很近的,还有一条水渠相连,商队进不去,不代表魔尊进不去。
在海面上前行了数十日,又顺着河流入海口往内,约莫又行使了两日,才在叶城的港口停下。
两人下船和商队众人告别,慢悠悠的的在城内溜达。
叶城内热闹繁华,宽阔的街道两边皆是十余层高的楼宇,楼宇之间也没有缝隙,仿佛是为了缩小占地面积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商贸极其发达的地方。
街道两边皆是店铺,半空中还悬挂着鲛鱼油做成的长明灯,几近奢华。
来往行走之人,皆是身形纤细,穿着也极为暴露。女子皆是露着笔直修长的双腿,只有腰间悬挂着一层鲛纱遮掩,穿过半透明的绞纱腿上深蓝色的鱼鳞清晰可见。耳廓上长着鱼鳍,耳后是鱼鳃。当下看的陆旻有些面红耳赤,毕竟神域的女子穿着都极为保守,不似这般开放。陆旻只好收回自己的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静了静心神。
“鲛人血是冷的,她们畏惧炎热,所以穿的很少。”冷玟解释道。
陆旻回忆起刚看到的在街上来来回回的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身问冷玟:“为什么都没看到鲛人族的男子?”
冷玟刚想开口解释,一旁身穿蓝色鲛纱的少女盯着陆旻,笑盈盈的开头道:“公子有所不知,叶城以歌姬闻名远近,这条街又是又名的魁首街,自然是多女子而少男子。”
“看两位穿着,是魔域来的吧?”女子脚腕上的银环和鳞片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话音刚落又贴近了几分,陆旻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海腥味。
两人皆是穿着长衣,和人来人往的短衣鲛人族服饰倒是出入很大,所以也颇为惹眼,一说话便有女子搭话也并不奇怪。
陆旻往后退了退,和少女保持距离。鲛人少女似乎也 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轻佻,也不太好意思往陆旻身上蹭,当下也后退了一步。
只是觉得这人长得甚是俊俏,特别是那头银白色的长发,在夜幕里染上月光便更显柔和,看一眼就想凑过去和他多说几句话。
少女随后便岔开话题道:“两位公子是为了海皇祭来的吗?”
陆旻听到了一个新鲜的名词,忍住抬眼重复道:“海皇祭?作甚的?”
少女随后解释道,原来海皇祭是鲛人族祈福还愿用的。当天海皇会骑着鲲鱼从皇城而出,巡视海国的各座城池。
城民们会准备好最新鲜的海蚌和鱼虾,以供鲲鱼食用,而海皇则会聆听国民对他的祷告,帮助一些人实现愿望。
“并非,不过凑合热闹也无妨。”陆旻颔首。
“那公子不如去住我家吧,距离着很近的,家里的人都很好。”少女也是个直爽的性子,拉着陆旻就出了魁首街。
陆旻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拒绝,但是想了想可能本来海国民风就比较开放,也许换了别人也是这样。
当下便任由少女拉着自己,七拐八拐往另一条街走去,而冷玟则是默不作声的跟在陆旻身后,眉头有些微皱。
少女边走边说:“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陆旻还没开口冷玟就说:“羽熙,他叫羽熙,我叫羽燃。”
陆旻听着冷玟给他新起的名字,眸子里满是浅笑,偷偷转过去看着冷玟,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羽燃哥哥。”
冷玟被他这声哥哥叫的有些浑身不自在,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和陆旻并排。
“哈哈,我姓水,单名一个柔字,熙哥哥叫我小柔就好。”少女杏眸里满是雀跃,拉着陆旻推开了水府的大门。
“大小姐回来了?”一旁的小厮笑眯眯的看着水柔道。
陆旻看他穿着布衣短衫,是个身材矮小的少年。
“阿远,你去告诉哥哥们来的客人了,我带他们去客房。”少女笑着和小厮说了几句话,就带两人去了东厢的客房。
房间倒是极为干净,墙壁内的木匣中还镶嵌着夜明珠,没有星辉,却也照的屋内一片明亮。案几是用海贝浇筑而成,隐约还能看见些许细小的纹路。
卧房内没有床榻,只有两个巨型的透明水缸,水缸底部似乎还能隐约看见一两条调皮游动的海鱼,陆旻顿时觉得有些脑仁疼。
“不好意思,熙哥哥,我这就叫人去换成软塌。”少女在一旁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我们鲛人晚上要浸泡在海水里,不然腿就会变回鱼尾。”
少女拉着陆旻在前院坐下,等着小厮门换床榻。
水柔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水敖天,一个叫水敖靖。家里是叶城里有名的商户世家,专门对外出口鲛纱和人鱼泪。
水敖天掌管家里的财务,原本水敖靖负责与外商沟通,不料水敖靖半月前便开始有些疯癫,说话做事也颇为幼稚。
请了巫医来看只说是中了邪,只要虔心向海皇祈祷后便会没事。
陆旻听到这里不由的挑挑眉,觉得这海国也颇为迷信了,有病不治光祈祷有个什么用?顿时觉得很无语。
“不然我给你哥哥看看?”陆旻试探的问。
少女瞳孔微缩,惊讶的看着陆旻道:“原来哥哥精通医理?”
陆旻尴尬的笑了两声,摸摸鼻子胡扯道:“精通不敢,倒是略懂。”心想我随便看看也比只有你们这些人坐着祈祷来的强吧。
少女一把抓住陆旻的手道:“那就麻烦熙哥哥了。”
冷玟略有不悦的看着少女拉着陆旻的手,用魔力传话给陆旻道:“我可不懂医理。”
陆旻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没事我懂。”
冷玟继续传话道:“你星力被封了。”
陆旻像是这一刻才想起自己星力被封的事情,当下觉得有些无奈,只能抬头望天道:“那我就随便看看吧,他自求多福就好,说不定祈祷真的有用。”
冷玟被他这表情逗乐了,也不在说话,只是跟着进了水柔二哥的住处。
刚推开门,陆旻就看到庭院里一个壮汉拿着拨浪鼓蹲在地上玩,脸上满是痴傻的笑容,旁边还有几个下人端着托盘一排站立在男子身边,而托盘内皆是小孩子家的玩具,表情满是纠结。
冷玟看到男子的一瞬间便微微皱起眉头,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旁边。
刚刚还在和陆旻谈天娇笑的水柔当下眼里满是疼惜,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十岁一般。她轻轻走过去,挥手遣散了一众下人。
一旁站着的下人个个如释重负,对着水柔行礼后便匆匆退下。
水柔轻轻走过去,小心的蹲在男子前面道:“二哥哥,阿柔来看你了。”说完眼眶都有些通红,似乎要留下泪水一般。
男子本来还傻笑着看着水柔,看见她哭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把自己手中的拨浪鼓塞过去,然后道:“妹妹不哭,这个给你。”
说完后小心的看着水柔,似乎又怕她哭一样。看着哥哥虽然痴傻,但是还是处处想着自己,水柔顿时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似乎被纠住了一般,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看着蹲在男子前面几乎快要哭的水柔,陆旻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向冷玟的方向,才发现他眉头紧锁。
“怎么了吗?”陆旻走过去问。
冷玟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好像有一丝邪气。”
陆旻转头看向男子,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然而手已经被人拉住,陆旻有些不解的看向冷玟。
冷玟道:“闭眼睛。”
陆旻闭上眼,感受从指间传来的魔力,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眼前却浮现出了画面,画面赫然也是这座庭院里,只是角度有些变换,似乎是从冷玟的位置看过去的。
心下知道冷玟和自己共享了视野,陆旻把目光移向水敖靖,才发现确实,有一丝丝腥红的邪气。
“是邪祟作恶吗?”陆旻问道。
“应该是,其实整个叶城都很奇怪,只是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冷玟皱眉。
“他这个病能治吗?”陆旻看着水柔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睛,心里惋惜,也忍不住想多问一句。
“或许可以。”冷玟似乎也有些不确定。
“熙哥哥。”被水柔叫了一声陆旻才睁开眼睛,看前又恢复了自己的视野,看着一切都显得稀松平常。
水柔似乎是和水敖靖说了什么一样,人已经很乖的坐在了一旁的石桌边。
陆旻心想这邪气要怎么治,无奈看着水柔满是期望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坐下,伸手装模作样的搭上了水敖靖的脉门。
感受这从指间传来的没什么异常的脉象,陆旻只能开了一些滋补的药膳给水柔,水柔感激的接过陆旻刚写好的药方,匆匆走了出去。
水敖靖则是像个终于解放了的猴子一般,又蹲回刚才那处继续玩他的拨浪鼓。
“今晚我们出去看看。”冷玟拉着陆旻走出了院子,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
回到住处,关上门冷玟便问:“他脉象有异常吗?”
陆旻摇摇头道:“没有,很正常,我只能开了些滋补的药膳。”
客房内的水缸已经被换成了两个柔软的床榻,陆旻拉着冷玟面对面坐下。“今晚什么时候出去探路?”
“子时。”冷玟在一旁的床榻上躺好。
“早点休息,晚上还有事。”随后便转身侧卧,背对陆旻。
陆旻心想这人肯定又在想别的事情了,无奈只能在另一个卧榻上躺下,本就奔波了一个晚上,此时困意袭来,眼皮感觉有些沉重,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有大片大片的天星海棠,似乎又回到了星城。躺在破军殿的房檐上,看着星河横贯苍穹,星辉倾泻而下,在夜幕中流转,仿佛一道光柱。是最熟悉的景色,陆旻躺着,转头想拿放在一边的酒来浅啄一口。
不想侧首就看到了一个人和自己并排躺在一起,梦里的景象似乎有些不真实,陆旻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可是却像是被迷雾蒙住一般看不清楚。
当下便想起身凑近去看,可是眼前的一切霎时烟消云散,耳畔断断续续的传来了冷玟的声音:“醒醒。”
冷玟推了推陆旻,陆旻伸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慢起身靠在了床上。心想刚都没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着实有些可惜。
“子时到了吗?”陆旻有些不情愿的起身,看着一边已经整理好衣服的冷玟倍感无奈,心里满是希望还能再多睡一刻钟。
“嗯,我们出去看看。”冷玟边说边帮陆旻整理了下被他揉乱的头发。
陆旻实在是困的紧,眼珠一转,把自己变成了小雪狐的模样,似乎是有想起胖墩加船上的垫子,当下又把自己变成了一只火狐狸的模样。
晃着大尾巴,也很可爱。冷玟看着他这样,心下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是把他抱起放到自己臂弯里,下一刻便瞬移消失在房间里。
“毛球,接下来有重要的事情再叫我哈,真是的太困了。”随后陆旻在冷玟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半眯着眼睛打量周围。
冷玟脚尖几个接力,在一排十余层的楼宇上飞掠,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周围视野倒是极为开阔,还能看见坐落在叶城中心的海皇庙。
海皇庙周围极为空旷,不见楼宇,似乎是专门留出来的位置,通明的灯火从海皇庙内倾泻而出,照清了海皇庙周围广场上的情况。
街道上虽然空无一人,但是海皇庙广场却是还有很多人,他们大多拿着一块鱼骨,无比虔诚的匍匐在海皇庙门口的地板上,灯火将跪伏人群的影子拉的很长,他们整齐的跪在周围,影子就仿佛是一片片纤长的黑色花瓣,以海皇庙为中心,折射向四方。火红的小狐狸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顿时瞌睡醒了大半。
而在那些虔诚跪拜的人里,陆旻还好巧不巧的看见了身形娇小的水柔,她也拿着一块鱼骨,虔诚的跪拜在海皇庙门前。
而冷玟则是完全无视了这一幕,只是抱住陆旻往通向海皇都的水渠而去。
水渠开阔,没有波纹,一看便知是后天修葺的运河。码头边停靠着很多船,大大小小整齐的分布在水渠的东西两侧。
往北则是通往海皇都的方向,商船上的人早便休息了,只有船尾还挂着橙色的烛火,其余各处皆是一片幕色。
点点光晕倒也在水面上连接,通往远方。冷玟则是抱着小狐狸,行走在运河中间的水道上,脚尖轻点水面,却只是泛起丝丝涟漪,想来也不想动静太大打扰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