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玥是有愧的,但是她的愧不是窦怀青想的那样,她是对陆子若一家有愧。
当初庆文帝怒烧皇宫,从雅皇宫临危托孤时她才十岁。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能做什么?
十岁的韩玥怀抱着两岁的姜杉从皇宫里逃出生天后,直接去了云麾将军陆子若的府上。
云麾将军本是闲散的封职,可当时蛮夏侵扰边境,太尉韩震抱病在身,无法出征,云麾将军陆子若和大将军窦闻奉先皇旨意带兵出征。
当时陆夫人被叛军扣在宫外,韩玥遵着陆夫人的话忍痛给姜杉换上了陆家孩子的衣服,充作云麾将军的孩子,这才躲过了一劫。
回到陆府后,陆夫人精神受了打击,神识已经恍惚。待剿寇大军凯旋归京时,所有事宜已经尘埃落定。回京的庆功宴当晚,云麾将军就奏禀今上,将蹒跚学步的姜杉连带着两个家仆送走了。自此,姜杉更名陆初。
而韩玥的荒唐事才刚刚开始。每逢陆将军所出的宴席她都要出席,席间明里暗里向陆将军示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我恨君生早,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这种荒唐话。
平常十岁孩童的话当不得真,但是韩玥是谁?小小年纪就才冠京城的天才,更是八岁就被先皇破格封了东阁大学士,她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一时间满京城的人都掉了下巴,皆道:从雅皇后一去,这韩大学士就暴露了本性。
陆氏夫妇相继而去后,韩玥更是一病不起性情大变,向今上自请辞官,去抚养陆将军遗孤。今上感念她对陆将军的一片痴情,准了她的奏。
韩玥每每思及此,都哀痛不已。陆将军一家都是忠义之士,却因为她背了诸多无端的骂名。
这些她都不能告诉窦怀青,因为京城还有一位知道姜杉还活着的人,不管是保全姜杉还是保护窦怀青,她都要将上面的事死死的埋在心底。
“怀青,陆将军和陆夫人膝下就剩下这么个孩子,我已经给陆将军招了不少骂了,你就……少说两句,别让他英灵不安了好么?”韩玥这个人,哪怕自己整日在悲痛上过活,可到了亲近的人面前,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窦怀青也知道自己无端牵连了,咬牙道:“那你就情愿背着那些骂名过一辈子?!”
韩玥轻轻笑了起来,她抬眼看向窦怀青,神情颇为愉悦:“怀青,你知道吗?她说她想考科举,读起书来很是用功,这孩子很聪慧,照此下去,她会高中的。”
窦怀青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你也是板上钉钉的状元,偏生自断生路!”
“自绝生路么?我倒不觉得,反正这辈子我唯一的指望就是照顾好这个孩子,其他的……”韩玥顿了顿,将喉间涌上来的万般情绪咽下去,缓缓道:“我已经不在乎了。”
窦怀青一噎,坐了下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韩玥,她同韩玥一起长大,韩玥是什么人她知道。哪怕所有人对从雅皇后恶语相向,韩玥也会毫不犹豫挡在从雅皇后,她最是重恩情,怎么会因为陆子若……窦怀青想不明白,她在京城想了两个多月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韩玥性情大变至此?
“光说我的事了,你呢?你来云阳做什么?”韩玥轻而易举将情绪掩盖住,问窦怀青。
窦怀青闷声道:“还不是为了找你?我只知陆将军的老家大约是在云阳,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你爹愿意放你出来?”韩玥惊讶的笑问。要知道窦闻大将军对他这个女儿严厉归严厉,可是宝贝的紧。
“皇上给尚清派了位刺史大人,我自请护送,有了旨意,我爹能不放人吗?”窦怀青说着,幽怨的看了韩玥一眼。
来了位刺史而已,坊间就传是郡守大人犯了事。大约在他们眼中,当官的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是犯了事吧。
韩玥一贯知道窦怀青的脾气,连忙起身行礼,软声道:“美仁有劳窦校尉千里迢迢前来相寻,还请校尉莫要生气了。”
窦怀青跟陆初是一样没出息的货色,韩玥一软下身段,再大的怒意也都溃不成军。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窦怀青也恨自己不争气,又不想那么快放过韩玥,憋了半晌才憋出这么句掷地有声的骂言。
韩玥眼中含笑,姿态谦卑:“是,窦校尉。”
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哎呀!烦死了!”窦怀青一甩衣袖,冲门外大声嚷嚷:“李常,茶还没烧好么?!渴死我算了!”
韩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知道窦怀青这是不气了。
门外李常拎着茶壶着急忙慌的进来,茫然的看着韩玥:“大学士,茶叶在哪?”
韩玥被问住了,她想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好像没买过茶叶,弱弱的看向窦怀青:“喝……白水?”
眼见窦怀青胸前又开始剧烈的起伏,韩玥赶紧大声吩咐李常:“没有茶叶还不赶紧去买?怎么能让咱们昭武校尉喝白水呢?!快去快去!”
命苦的李常放下茶壶,飞快的跑出去买茶叶去了。
韩玥哄着窦怀青:“手下不懂事就得吩咐着他们,一会就有茶喝了。”
窦怀青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被韩玥这一拉一扯给消磨了,她起身拎着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两杯热白水,吹了吹热气道:“我来之前,你大哥来找过我。”
韩玥要去摸茶杯的手一顿,敛下眸子,不动声色问:“他找你做什么?”
“他……很担心,他说你走时是带着病走的,让我跟你说多注意身子,”窦怀青皱了皱眉,看向韩玥:“你虽从小体弱,但是习武后也算是身强体壮了,怎么还染上病了呢?是什么病?好了么?”
韩玥淡淡笑:“感染了风寒而已,都三个月了,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