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水的效果立竿见影, 才服下片刻，焕然子的伤势便有了显著的好转。他的气息平稳下来, 长长的睫毛轻颤, 眼帘一掀，第一眼看到在他旁边的庄惟, 温吞中透着傻气的眼眸顿时露出一丝惊讶——

“这位道友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呃……

庄惟呆了一呆，默默吐槽：这种搭讪的开头, 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脑子被龙压坏了？

虽然心里也觉得焕然子给他一种奇特的熟悉感, 但庄惟没有表现出来，只友好地浅笑道：“像道友这般良善之人，即便有过一面之缘, 也会令人印象深刻。但很显然, 在此之前, 我们确实不认识。我在这里先谢谢道友出手相救, 来日定当有回以重谢。”

焕然子神色一松, 含笑道：“既是同门, 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无需多礼。”

“同门？”庄惟语调微扬, 视线往岫桓子和印祥子身上掠过，心中了然。

看来是这两位师兄的话让他有所误解。如此说来，这位焕然子之所以会舍身相救, 是因为把他当成同门师兄弟？

愿意为不认识的同门弟子做到这等地步, 焕然子确实不错。

庄惟心里对此人颇为赞叹和欣赏。

他们四人简短的交谈时, 巨龙暴力破开庄惟的法阵，救出被困在里面的少年。

少年扑到巨龙身上，委屈得不行：“爻虚，我太弱了，没能保护你……”

巨龙眼神温柔，宠溺地看着他道：“小丹璧，你还没长大，打不过那些成年人很正常。等你长大了，你就能保护我，保护明珠。”

听到‘明珠’二字，少年蹭了蹭龙首，斟酌着语气小心道：“现在天宫不安全了，要不然我们把明珠放下，出去外面转转，然后找个新地方为你再建一座天宫，怎么样？”

巨龙眼中的柔光一收，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义正言辞道：“守护明珠，是吾——虚海之龙·爻虚的职责，非身死魂消不能弃。”

少年顿时一噘嘴，气恼又难过。巨龙好笑地看他发脾气，扫视庄惟一眼，而后道：“小丹璧，接下来我会尽全力解决所有闯入天宫的人族。如若不成，我看刚才那拥有混沌体的人族还算可靠，到时候我会让他将你送出去。以魂体重新修炼太过困难，再加上一旦心思歹毒之人发现你的存在，怕是会抓你去炼魂。因此，若是有机会离开天宫，你不如直接入轮回转世。”

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记得万年前的黄龙城大战，也能遗忘在这天宫独处万年的孤寂。

愿你来世能顺遂安康。

……

其实，巨龙的魂魄早在万年前对抗人修时便遭受重击打散了。魂飞魄散，肉身死亡。

少年不愿意相信它已经死去，仍然坚守着天宫，守着天宫下面的龙身，期待早晚有一日他的龙会回来，用于封印明珠而不腐的龙身能够重新站起来。

但是万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成年的金龙穹汸要不是记挂着被他送出去的龙蛋——阿金，也受不住万年的煎熬等到现在被庄惟他们救回去。更别说这少年死的时候，满打满算还不到十五岁，独自带着仇恨忍受万年的孤独和寂寥，对他来说，实在难熬。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黄龙城被修士围攻时，先后遭遇了家人亲族惨死、从出生起便一直陪伴他成长的巨龙因对战上百位高阶修士而亡。为了守住最后一片净土和龙身，他先是使用禁术，强行将自己的魂体从肉身脱离，进入龙身，勉力抗住那些高阶修士的最后一波攻击，然后开启了黄龙城终极防御。

靠着这一道防御，他保住了天宫，保住了他的龙。

只可惜，他的龙，空有一身躯壳，却没了龙魂。

一条肉身不腐的死龙，再也不能将他顶在龙首上载着他天上天下到处遨游逍遥；再也不能一口鼻息将他喷得老远，等他气呼呼地跑回去时，就伸出尾巴让他玩荡秋千；再也不能一爪子将他按在地上，强逼他学习各种晦涩难懂的法术，在他被逼无奈努力学习时，又悄悄用龙爪为他雕刻各种稀奇有趣的玩物。

但他依然守着一条死龙，独自一魂待在天宫，期待将来某一天，消散的龙魂凝聚，自称来自某个强者世界的虚海之龙——爻虚，会忽然睁开大眼睛——好像只是睡过头了似的，然后温柔地跟他打招呼。

少年的梦想如此纯粹，又如此艰难。

在天宫万年，看不到一个活物，触不到一件物体，不足十五岁的少年只能和龙身自言自语。

而大战时强行附身龙体，使得他的人魂变得虚弱不堪，魂体时不时会在人形和龙形之间切换。

时间久了，少年恍惚以为自己就是一条龙，而不是黄龙城少主莘氏丹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