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尧进入内室后,沉沉地对霍原说道:“世子,抓住那个人了。”
当抬起头时,他便愣住了。
他看见霍原怀里紧紧地抱着的那个人,以及世子现在半靠在床上的姿势和眼神。他错愕了一下,霍原连忙反应过来,将戚牙顺手一推,戚牙便滑了下去,再顺着被子一滚,便将他卷成了一个虾仁。
他站了起来,对着张尧说:“把人带进来。”
张尧点点头,向后招了招手,两个家丁同时箍住那人的脖子进了来,那个人的手脚已经被挑断,四肢无力地被两个人拖进内室。
那个人笑了笑,狭长的眼睛透射进霍原的眼睛。
霍原蹲下声捏住那人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看了不到一会儿,他便又站了起来,面对着张尧说道:“不是韩光子。”
张尧眼睛瞪得更大了,脸色非常不好看,便抬起手狠狠地扇了那人一巴掌,喊道:“你是谁!为何深夜偷袭霍府?”
那个人不说话,张尧看着那个人狠戾地说道:“再不说话,将你放到郊外沉河。”
那个人笑了一下,几乎是惨烈的,嘴唇都被磨破了好几个口子,他摇摇头道:“荣幸之至。”
张尧暗骂了句,对着霍原道:“看来这个人是软硬不吃了,怎么拷问估计也不会问出来个什么,不过…世子,我们应该可以确认是韩光子那小人在捣鬼。”
霍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食指在椅把上一下一下地敲着,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老实交代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们会放你走,毕竟你也不过是个小角色,没什么大用处;二,如果你什么也不想说的话,也可以,那么你的唯一一条道就是留在霍府了。”
那个人的眼睛晃了一下,抬起了头看着霍原。
“我不能保证你待在霍府如何生活,毕竟,整个霍府,除了几个打扫的,我不需要其他人了,至于你到时候该干什么。”霍原笑了一下,透露着冷意。他继续说道,“我想你来之前,你的主子已经快要将我的家底摸透了吧。”
那个人顿时不做声,沉默了。
霍原知道,他在度量和斟酌。
到底哪一个更加划算一些,哪一个对于他的后半生折磨得不会那么生不如死。
不过,霍原觉得这个没什么好纠结的,对于这个已经半身不残的小人物来说。
终于,那人抬头道:“来试探。”
张尧上前一问:“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韩公子命我来试探,他知道最近霍府新来了一个人,希望让我假扮成他的样子,过去好探探底。”
“为何韩光子会对此人过于上心?”霍原问道。
那个人说道:“公子没有告诉我,只是令我等在霍府查看,实在不行就等机会逃脱。”
霍原皱了下眉,连忙起身,不回头地对张尧说:“继续审他,审到他精疲力尽为止。”
他出了自己的西厢房,快速地朝旁边的那个房间走去,正是朝娣入睡的房子,然后没有敲门用力地推开了那扇门,心里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直到看见朝娣正襟危坐在床头,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扇被打开的门还有门外出现的自己,他慌忙的情绪很快平复了下去。
“哥。”声音小得只有霍原才能听见。
她伸手,霍原连忙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被褥塌陷了一块,他将朝娣的脑勺安放在自己的怀里,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一会儿,朝娣便哭出来了,她哽咽地道:“哥,我看见他们了,刚才就在门口那里站着。”
霍原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转头安慰道:“没事了,朝娣,没事了。”
朝娣安顺地趴在他的肩上,任凭眼泪流了下来。
“哥,我是不是正常人?”
“当然是。”霍原说道。
“那我为什么还会看见那些东西,我的眼睛…总能看见那些人,透明的,就站在我面前,可是我抓也抓不到…我不是正常人,对吧?”
朝娣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是正常人”。
霍原拍了拍她的肩,低头对她笑着说道:“你当然是正常人了,因为哥哥也能看到,”哥哥看到的还比你多。”
朝娣吸了吸鼻子,颤着音说道:“真的吗?”
“真的。”
直到半夜,朝娣一直都趴在霍原的肩膀上,直到入睡,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面还有些湿润。霍原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合上门离开了。
一直进了内室后,果然已经审得精疲力尽了,不只是那个人,就连张尧也是,张尧不知道已经打了多少个哈欠,一直打到世子回来,就突然恢复到了猫头鹰的状态。
“这个人,问出点什么了吗?”霍原看着地上躺着的不省人事的人。
“他叫陈渊,不是摄魂师,只是略懂摄魂之术而已。韩光子在手底下培养了一群这样的人,或许是要继承他的衣钵。想必最近在承安城接连发生的几件怪事,也跟这脱不了干系。刚才对世子您的那招,被他们的人叫做“穿针引线”,若是被实施者在睡梦中被摄魂,那这个人将会永远梦魇,无穷无尽。世子,你刚刚真的是逃过一劫了啊。”张尧打着精神说道。
霍原也瞌睡地打了个哈欠,道:“那还不如直接下药来的干净利索,还有呢?他不是说来这儿的目的是试探?”
“是,几个房子他都通过操纵鬼魂去过了,只不过,大小姐那边的鬼魂,没找他回来复命。”
“操纵鬼魂?”
“是,摄魂师手里养着的鬼,在操纵他们使他们行动时,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最终都会回到操纵者身边,据他说,刚才进去了每个厢房已经厨房的鬼全部回来了,只有小姐那边的鬼没有动静。”
霍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小姐…没事吧?”
“没有大碍,又哭了一场而已。”
张尧凑近了一步,道:“需要给皇上上报吗?不说摄魂师就可,就说府内深夜遭袭,恐是郑氏那边的手笔…”
霍原拧着眉毛,道:“恐怕不妥,此时上报后,怕又会被皇上当做怪事一桩,交由暗察司处理,你忘了暗察司是哪位大人在管辖?”
是郑氏一党的傅连笙。
张尧叹了口气,这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原地了,竟讨不了半分好处了。
霍原挑了挑嘴角笑笑,道:“不过也是一个由祸而生的好机会。”
“怎么?”
“我刚掌管卜命司,对其政务不熟,需要大量参考和学习,我可以向皇上说明一下,借鬼祟进入本府为由,搬至卜命司去住。”霍原淡淡地道。
“噢…”张尧挠了挠头,继续道,“那世子,您又要搬走了,这个霍府,又得荒僻下去了,您这三年内才回过两次家…”
“又不是不回来了,别觉得我跟个要离家出走的人一样,我还是会时常回来看看我爹的。”
“嗯。”张尧应了一声,出去了。
床上的人哼唧了一声,霍原这才想到,自己的床上还捂着个虾仁。
他一路走到床边,将这只虾剥开,瞬间露出来一个身若白玉面容俊雅的男子来,只见他已经被被子裹得时间太长面色发红,正喘息不止地闭着眼睛似乎不好受的样子,另外他的衣服上热得紧贴着白皙的肌肤,皮肤上也冒出了几滴汗珠。
霍原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把持不住了,但是他又想到若是被戚牙察觉自己将毫无还手之力,便将脑海里的翻涌着的情绪强行按了下去,然后将戚牙的黑色外衣粗鲁地扒拉下来,只剩下里面的一件白色单衣。
他顺手摸向了戚牙的脸,皱着眉道:“怎么会这么烫…”
于是他吩咐着张尧到内室将上次张奇凡拿过来还没用完的药,然后亲自扶着戚牙给他服下。
但是还是不见起色。
或许是因为…体质不同?
无奈之下,他上了床,将戚牙放在床榻的里侧,自己躺在床榻的外侧,将灯熄灭了,然后静静地盯着戚牙惨淡的脸,闷声说道:“我承认,我当时是很想试探一下你,没想到发生了我也没想到的变故。”
霍原想起了自己当时躺在床榻上看着戚牙一步一步进来,过了一会儿又坐在了他的床上,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又躲在了墙角上面,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在盏灯的那一刹那,其实他想过,想过灯开了身为鬼的戚牙会不会因为光而受到伤害,民间诡事上不都那样说么?鬼都见光死。
结果还真的应验了。
他胸腔的那一点好奇之心已经演变成了无穷无尽的懊悔。
他也不知道,已经确认了戚牙来自阴间,自己究竟还在执着于什么。
“我能看见鬼。”霍原的手指不禁触碰在戚牙光滑的脸上,“所以一早就知晓你的身份。”
“但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这是天生的,所以不算罪过吧。”
“你这时万一是醒着的,你也不会在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带我回阴曹地府认罪的,对吧?”
霍原不知道说给谁听,只是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他不介意这些能让戚牙全部听到,就算听到了也无所谓,霍原从十年前初次见他的那天起,就对他产生了那种说不上来的信任。
信任他,所以对他和盘托出。
晨曦洒在了霍原的脸上,他的眼珠动了动,在薄薄的眼皮下感受到了阳光的刺痛。
他逐渐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戚牙撑着腮帮子侧卧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心脏极速地下坠,差点没被眼前这人给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