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地叫了声:“魏迟…”
过了很长时间,一声都没有,他在想,难不成睡着了?
刚想回去,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你回来啦。”
这个声音听起来并不像这个言语听起来那么期待和欣喜,反而夹杂了些冷淡。
戚牙蓦地转身,看见身后的魏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表情僵硬,只是勉强地露出笑容,那笑容或许还称不上是笑容。
“魏迟…”戚牙换了个措辞,又道,“这次发生了些意外,所以回来的时间有些长,你…大人最近怎么样?”
他笑了一下,安慰着魏迟。
魏迟笑了一声,从黑暗中抬起头来,直到现在,戚牙才看清楚他眼眶中的血丝,和疲惫的面容。
“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就睡不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魏迟的嘴唇很干,像是好久都没喝水了,他不经意地抿了下嘴唇,嫣红的颜色又瞬时出现。
戚牙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样的魏迟,很不对劲。
他赶忙过去,双手扶住了魏迟的双肩,道:“魏迟,你怎么样?”魏迟不见好转,反而是渐渐向他靠近,充耳不闻。
戚牙刚想说什么,魏迟反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地上,声音凄厉地喊道:“答应我的为什么没有做到!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为什么留下我一人!为什么!你…你是不是在人间过惯了,不想回来了?你是不是…不想陪我了。”
戚牙在人间做的噩梦,终究是发生了,此时噩梦中的魏迟与现在的魏迟重叠了起来,将自己快要掐死,他不知道魏迟竟然有这么严重的疑心病,而且害怕自己不在身边,失去安全感。
戚牙的面目渐渐变得扭曲,他被魏迟掐的脸红头涨,几乎喘不过气来,无数的画面在他面前划过,他甚至还想起了霍原的面庞,为什么会想起他?是因为自己快要消失了吗?不,自己绝对不能消失!
戚牙的双腿蹬了一下,原本自己是不想反抗的,但是此时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直空着的左手将魏迟的脖子狠狠地挥了下去,魏迟大抵是沉浸在掐人的世界里,整个人都变得走火入魔,完全没有注意戚牙的左手绕到了自己身后,他哼了一声,没了意识,头垂在了戚牙的胸口。
戚牙颓然地倒在了地上,双唇有些发抖,然后一个人看着黑色的天花板。
魏迟怎么了?整个罗狱殿怎么了?
方绍过来找他的时候,是回地界第二天的晌午,戚牙为了不让方绍看出些什么,便将纱布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等到方绍来了以后,方绍疑惑戚牙为什么脖子上多了块布,是有伤吗?
“大抵是在上面待久了,一回来有些不习惯,皮肤发的。”
方绍幸灾乐祸地说道:“谁叫你待那么久,活该!”
戚牙不置可否,然后看着他今天神色不错,便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你今天很不一样啊。”
方绍美滋滋地笑笑:“是件非常好的事。”
“什么事?”
方绍饮了口茶,将嘴唇抿了起来,道:“我的期限快到啦。”
戚牙微微睁大了眼睛。
方绍抚摸着那个茶杯,像是在抚摸一个工艺品,心思却早已飞远了。
“大抵是再过三年,我就可以滚去轮回了。”方绍眯了眯眼睛道,“地下服役五百年,地上不过生命一瞬,你说…我怎么就这么激动、这么开心呢?”
戚牙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清澈透底,心绪也飘远了。
“大概是…再也遇不到像人间那么好的地方了。”
方绍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又盯着戚牙看了一会儿,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戚牙皱眉:“什么我怎么办?我照样在这里啊。”
方绍道:“我是说!你!今后怎么办?戚牙,你真没想过吗?说不定…你是可以去那往生河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这件事还挺远的,我不想先在这些方面浪费时间。”戚牙没等方绍说完就将话掐断了。
方绍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无论是何鬼,最后迎来的不都是这一天么!你不要再拿什么鬼渊来搪塞我,你又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敢想?”
方绍怒瞪着戚牙,戚牙被说的有些茫然,脑海里什么都是空白。
“难道…是为了魏迟么?”方绍迟疑地说道。
戚牙抬起了眸子,眼神变得锋利起来,他搁下茶,砰地一声,道:“既然信良鬼君已经做好了抉择,那就赶紧收拾好包袱,准备之后的上路吧,别再打听别人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方绍一股子气打不出来,怒喘了两声,瞪了戚牙几秒,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戚牙看着那杯还在发着热气的茶,一动不动地盯着,然后在一瞬间将它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回到信良鬼君的住宿中,方绍一气之下把碍事的凳子给踢开了。
“什么劳什子,我好心替你想!你狼心当狗肺!”这么好的机会不抓住,反而露出了…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方绍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戚牙当时的表情不对劲。
那隐藏在冷漠下的,不经意看见的东西,难道自己看错了吗?难道那不是失望和悲伤的面孔吗…那抓着杯子的手都抖了两抖,其实,他还是很在意的吧。
他叉着腰沉淀了会儿,想到了一个办法。
十方鬼君,除了管理阴间民俗的自己、还有拷问罪鬼的韩寻、还有关押犯人的方玄之外,还有一个鬼君,是掌管所有鬼的花名册的。
就是那寒石鬼君。
这位鬼君深居简出,不怎么接触鬼政,因此在罗狱殿都不怎么看见过他,平时就在自己的宫殿中待着,守着一群鬼的服役期限,所有鬼的命格可谓都握在他的手里。
方绍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打着呼噜睡觉,方绍使了个诀,让一些鬼进入了他的梦境,先在梦中困住他,使他陷入了更深的睡眠,除非整个地界塌了,否则他将睡死过去。
方绍潜入了他的后院,找到了暗道,向下面走去,然后便看见数不清的花名册呈现在自己眼前。
当然,虽说已经找到了出处,但是身为一个掌管地界所有命格的寒石鬼君,不可能将所以的史料全部揭露出来。
果不其然,方绍只能看见每个鬼的出处,也就是每个鬼的来源,但是却看不见他们的服役期限。
方绍找到了从前挂着自己的花名册,那有十方鬼君各个的出处。
比如说,方绍的来源上面写着:源宁镇。
这是他上一世在人间待着的地方,等到他下一次轮回的时候,他也将去往那里。
最大富大贵的莫过于韩寻,他的出生地就坐落在承安城,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家宅锦绣公子。
方绍一句看下去,直到看见戚牙的名字,他的心抖了两抖,看着右边的流体。
——鸦山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凝滞了,他看着那两个字,仿佛比看见了自己的服役期限还要开心。
不是鬼渊…不是鬼渊…
我就说…不是!
就在方绍沉浸在这样美丽又充实的真相中时,他的耳朵灵敏的听见有声音踏入了这里。
他将花名册放下,摆正。赶紧变成了鬼影,找了个阴暗处躲了起来。
他一边躲,一边想,自己给寒石鬼君设下的诀印还是挺见效的,为什么会有人进来?难道是寒石自己醒了?应该不会。
正当他想着时,他看见了一双脚轻轻地踏入了他面前的视线,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屏住了呼吸,直到看见了那双眼睛也从阴影下露了出来——魏迟!
他的面庞异样的惨淡,带着生无可恋的模样,虽然他从前就是这样,方绍与这位鬼帝的关系其实了了,若不是戚牙与自己挨的较近,自己也不会时时与魏迟交集。
不过…此时魏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方绍想了想,然后一种可怕的预想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
不会是,要在戚牙的命格上面动两笔吧。
方绍的冷汗顺着额头下来。
只见面前魏迟的手翻着那花名册,眼睛没有一丝的波澜,直到翻着翻着,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中放着亮光,然后停顿了两秒,那亮光骤然之间消失了,仿佛所有整个身体在一瞬之间塌坯。
果然如此!方绍看着面前魏迟的不安,还有委屈,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在面目中呈现,然后便看见那人的手抖了抖,好像要做什么。
方绍仿佛冥冥之中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化成了一个鬼影,慢慢地迂回,直到出了这间房子,然后飞快地叫醒了旁边的寒石鬼君,寒石鬼君看到自己身后一直关着的大门敞开以后,大惊失色,懊恼刚才怎么睡过去了。然后赶忙跑过去查看。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寒石鬼君看见一尘不染的房间还有桌上散着的花名册,登时将花名册收了起来,放在了最里面的那个隐蔽的抽屉里,然后上了一把大锁。
他不知道的是,魏迟已经悄悄地顺着他的后背飘走了。
方绍看着魏迟离去的背影,不想说,但还是止不住的寒心,曾经与戚牙几百年共患难的人,如今与他背道而驰,先行背叛,只为了让身边人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
简直自私自利!
他回想起来那个魏迟只写了一半字的花名册,刚在戚牙的出处那里写下“鬼”,还未写“渊”的时候,方绍便叫寒石鬼君进来了,如此说来,他的阴谋诡计还是没有得逞。
最后,方绍失魂落魄地走到了戚牙的门前,踌躇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