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值不值得，只觉得有一股冲动想让自己的所有布置全部取消，他便只要在一旁看着，就足够让心中缺了的那一块地方变得熨帖起来。

可是只是看着自己真的甘愿吗？

墨阳的妖力本就在几个女鬼身上恢复了八成，又休息了一夜，配合岑昉随身带着的丹丸，自然是很快又活力十足了。这一次并不赶路，在他遁术的加持下，不消一日，待得日落西山，又是一个傍晚，两人重新回到了汴京。

说是两人，因为岑昉中途便下了这辆顺风车，说是有要事去办，先回鄢陵老家一趟。

思及在奂山山市看见他失魂落魄走入驿馆的一幕，纪歌都稍有几分抱歉的意味，以为是自己耽误了他事，便和他约了过两日，自己会亲自上门来做客。

回到了汴京的宅子里，宅妖与长住下来的狸猫精都很高兴旷别十年纪歌能够回来，纪歌一溜神没注意就被从屋里跑出来的成百的小人团团围住了，狸猫精在一旁舔着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老神在在的很。

纪歌被几百只化形的宅妖扑倒坐在地上，一时都不敢动弹怕压着他们，惊诧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生的这样快？！十年以来都不讲计划生育的吗？！”

“计、计划什么？”宅妖们听见这个词都迷茫了，“我们的宅子的灵气化形，只要灵气足够充沛，还能够再化形个几百来个哒！”

最后一个尾音听得纪歌心肝一颤，他的确是感觉到了，宅邸中的灵气要比他离去之前浓郁了不少，即使身在汴京，龙穴盘踞之地，这样的宝地放眼望去也找不出多少个能够比较的来。

再看院落中，池塘里，却都是蕴含了灵气的良材灵药，不知为何在十年之内，便融洽地悄然和院内景致融为了一体，要是他不主动去寻，还真是无法发现其中的奥秘之处。

“有部分灵草种子，是我回了族里取来的。”墨阳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说着，不知为何从他身上流露出来了一丝纪歌从未见过的贵气。

他并未说的是，这十年来他也并非就宅在这间宅邸之中。纪歌失去了联系但性命无碍，他虽然还有契约在身，但到底约束便没有那样强烈了。

但没了这份约束，他回头却发现自己恍然像是换了一只狐，要让他再去做从前那样“大逆不道”、“违反族规”的刺激事，他也决计不会再去碰。

这种感觉很奇妙的，就好像说不出来为什么从前讨厌吃的东西，忽然有一点变得喜欢吃了、还吃得特别香。直到他终有一天决定回青丘之国去瞧瞧那儿如今变成什么样了，才从已经坐到大长老的位置上的狐仙那边，得到了自己会前往凡俗界的真相。

彼时大长老扶持的是另一系的王族，面对墨阳解开了封印能够回来这件事猝不及防，没有防备还让墨阳知晓了他的血脉是青丘国最尊贵的九尾天狐。

接下来的故事连墨阳都不想赘述，总之等他解开了血脉传承，终于有能力去为了青丘国主的位置放手一搏时，他却出乎所有族人的意料，重新返回了人间。

再没多久，他便收到了长琴的死讯。

当纪歌得知这个小小宅邸中的一切几乎都是长琴一人打理，也是长琴频繁外出游历带回的所得时，看向那个被尘封的小院子，心中泛起种种，但最后还是归为一声叹。

而后当他与墨阳说了离别时，狐妖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只是挑了挑眉，问了他一句：“何时回来？”

“怕是，可能，也许——不会回来了？”纪歌如此说着，手快在墨阳皱眉前将两人的宠物契约给解开了。

“”墨阳气结，然再怎么气，纪歌的想法他又没有办法左右，就好像他也无法左右长琴的想法，让他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折腾没了一样。

他只闷闷地说：“我这次回了人间便是为了你们俩，你们倒好，一个要走，一个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这回又轮到纪歌诧异了：“我们师徒俩什么时候就成你心中白月光了？不是说好了万花丛中过，时日短暂的凡人是入不了你的眼的吗？”

墨阳一挥袖：“真香！”

他到底是觉得，这个莽莽众生迎来又走过的凡尘，要比自己出生、但没感受到多少温度的国度，有意思的多。

甩手掌柜纪歌将宅妖一众小妖怪托付给了墨阳，自身倒是洒脱，花了一天的时间一一同在汴京有过一面之缘的友人都道了别，甚至连大相国寺也没落下。

鄢陵距开封很近，近到骑马也只需一个上午的光景，瞧着周边的姹紫嫣红繁花盛景，纪歌倒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不免对此番事了的下一个历程的开始，有了一些期待。

走过集市长长的木花架，时令的花朵便从花架上舒展垂落下了枝叶，若有风过，便会有花忽然谢了，落下几片花瓣在行人的身上，惹起一阵幽香。

宋人爱花，喜以花饰人，鄢陵更是将爱花的一面展现到了极致，有制成花香露水往外售卖的，更有拿艳丽的花朵去染制布匹，都是格外的好看。

一路上的宅子都颇有苏州园林的风范，但又与苏州园林的风格有所不同。岑家在鄢陵称得上是底蕴深厚，也许放在汴京，也没几人能说比得上他们家的传承。

——可有说法，岑家可是轩辕黄帝的后人啊。

纪歌握着门环，还未敲响岑家老宅的门，注意力却是被有些年头的木门上暗浮着的花纹吸引去了。

不愧是个千代百代一脉相传的家族，就连木门上的花纹也是这样的特

等他发现那些花纹与青石砖上的痕迹联系在一起时已经是来不及了，纪歌叩响那门环，便好像亲手叩下了最后的一道机关。

暗淡的光芒在他的脚下亮了起来，随即人便消失在了门口。

鄢陵的花市依旧繁华，花香满城，游人如织。

只是消失了一个人又有谁能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