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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到这间屋子。
岑昉看似大方,在纪歌苏醒后第一次与他相见之后,就将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扔给了纪歌用于照明,也没有在他的身上再加上什么约束。
然而小黑屋就是小黑屋,在纪歌趁着他不在将这间屋子上上下下全部摸索过一遍之后,斩钉截铁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屏风挡开了内室与外室,整间屋子就和客栈的布置没有什么差别,或者说客栈的布置还要比这里来的有人性化的多,起码客栈里还能见天日么。
贴近门缝窗缝,他是听不见屋外有什么其他动静的,没有风声,更没有其他任何活物的动静。
这要说是一间屋子,不如说是与外界全然隔开了的一个空间。
简直就像是个用来装收藏品的玻璃罩子,而他就是身在其中的手办小人。
有关时间的流逝纪歌还是看着左上角的系统时间来算的,不过岑昉来这间屋子的时辰每天都是极为准时,仿佛是想让他自己成为纪歌唯一能来计算时间的方法。
当真是恶趣味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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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已经将这里全探查过一遍了?可还满意?”
岑昉出乎意料地没有和前两日一样的时间来,而且口吻中一股好像是这个房内装了监控,他时时都能够看见这个监控的样子。
纪歌面上一闪而过的疑惑他也没有漏下,且在心中过了一遍,细细品味,便能得出纪歌居然是在疑惑今日他出现的时间较前两日提前了许多。
真稀奇,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即使是他数着心跳也算不太准时间的流逝,若有若无黑暗总是能将人逼疯的,不讨巧的,他的确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环境,天生便不喜如此压抑的氛围。
见纪歌不回应自己,岑昉扬了扬手里的书册,“我此番前来是怕道长一个人呆着会嫌烦闷了,带了这些年我所收集的奇闻异事与一些街边买的话本,还请道长不要嫌弃?”
纪歌扫了一眼封面印着“蓝衫偃师记”字样的话本,没好气地看着他:“不劳你操心。要是真怕我烦闷,为何不将话好好说开?我们完全不必走到现在这一出。”
“现在这一出?”岑昉状似不解,斜倚在半掩的门后,“我们原来,能走到哪种地步?还请道长说个明白。”
“”
然而这个时候,时辰却是忽然到了。
纪歌陡然睁开眼睛,并没有看着近在咫尺的岑昉,而是熟悉的、虚空中的某一点。
系统:侠士当前id:阿胎,公元1009年初识淄川,踏入江湖;
阁下行侠四方,鹤影杳杳九霄云,落羽纷纷叹零丁。多有侠名威望日隆,天下敬仰;
千篇一律的贺词纪歌无心去听,或者说在岑昉的瞩目之下,他再分不出其他精力去听了。
岑昉一直觉得,只要是立于此世之间的人,无论是何人遭受了这种对待,绝对不会有道长这番表现。
就好像他在房间内,与房间外,其实并无差别。
然后又在他以为道长会永远维持着这副样子,却要作他眼中的困兽之时,质问包裹上了疑问的外皮,便又忽然到来了。
纪歌一把将书桌上摊开的几本书册摔到地上,头一回用上了被冒犯到恼怒的神色,从喉咙底下叫出了身前人的名字。
他低低道:“长琴?”
岑昉神色一震,波澜不惊的眼中溢出了一丝被抢了先的惊讶。
纪歌见他不反驳,居然笑了:“我便知道是你。”
岑昉沉吟:“你——师父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知的?”
纪歌笑了一声,在岑昉听来这声笑实在蕴含了太多的意味。
“你是何时附在了岑兄的身上?”纪歌语速快了些,“是在前往奂山山市之前,还是在黑山?”
“”
原来道长是这样想,以为是他的游魂附在了这人的身上吗?
这样想倒也没错岑昉微妙想着,只是他真的有表现地那样不甘,直到死后也要留在这世间达成死前的心愿?
要是他能拥有真正的轮回,倒不会像如今这般执念了。
“山市之前。”岑昉笑了笑,心说山市之中的事他可难以忘怀,不知道长将自己代入其中后,会作何感想。
果然纪歌耳朵慢慢地红了起来:“你——逆徒,你就是这样调戏师父的?!”
“调-戏?”岑昉愕然品味着这个词,居然点点头,“要是师父觉得是徒儿故意的,那徒儿辩无可辩,便担下逆徒这个名号了。”
“别闹了。”纪歌起了个头,却颇觉得自己并没有办法收这个尾。
身体失了气力撑在桌面上,他的大拇指无意识地动了动,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话本,就是不去看岑昉,“放为师出去。”
也好在最后的时间里好好道个别。
“放师父出去?为何要放师父出去?”然而岑昉说着,这疑惑的语气纪歌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我便不想再让别人能够看见师父,从此之后只我们师徒二人,这样不好吗?”
“这就是你与我曾谈过心之后的决定?”纪歌觉得自己有些难过。
在岑昉亲口承认了他便是长琴时,明白了这个手办盒子居然是出自他的徒弟的手,纪歌仿佛感觉自己见证了一颗树苗逐渐长歪的全部过程。
“留给为师的时间不多了,你还要和为师犟吗?”纪歌实话说是,第一次,摊了牌。
他想要说的很多字句自动消了音,留下零散的几句不成行,落入了岑昉的耳中。
“时间不多了?”岑昉只抵着唇,按捺下了自从这回进来后心中便跳动着的不安,“敢问师父,何解?”
道长的气色在这七日之中的确是越来越虚弱,若非岑昉知晓他下的药与施加在纪歌身上的法阵不会对他的性命造成任何威胁,或许他也已经慌了。
他顾不得纪歌无力的阻止手搭在了纪歌的脉搏上,岑昉诊过后眼中情绪未名。
他居然已经是摸不出道长的脉搏了。
“字面上的意思。”纪歌一叹,仿佛放弃了抵抗,只得用最简单粗暴的字眼来说,“我们的师徒缘分已尽,我要是消失了,你不要想着去报复谁——我——”
话都没有说完,果然道长从未诓过他,便是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道虚无的影子。
手一捞,就散了。
然而岑昉端详了一会儿这一幕,未说什么,眉眼松了松,居然是恢复成了如初见时的温文尔雅恭谦至极的模样。
就好似他身处的这个地方全然与他无关。
岑昉弯腰下去,从地上把那本话本给捡了起来。
印着“蓝衫偃师记”的书册白底黑字写了不少细密小字,到了他的手里,无风自动,居然燃成了灰烬,飘然散了开去。
岑昉勾了勾嘴角。
这一次的渡魂后规整了记忆,倒是让他渐渐想起了一些上一世没有记起来的东西。
上一世自从渡魂后他便跟随在道长的身边,离了道长也从未想过回一趟衡山。
毕竟那些石壁之上的只言片语无论如何都让他欢喜不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倒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有些期待起了接来下的衡山之行。
“若你真的是他那我们,便还有再见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