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自己苏醒之后那段困顿又朦胧的时光中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谢衣穿着沈夜拿他的旧衣物改成的黑衫劲袍,有些不知所措地抱膝坐在墙角,真如一个乖巧的傀儡一样不出一言。
因为此时夜已是深了,而他的师尊正点着蜡烛倚在床上,只着里衣,恹恹地翻阅着手上放不下的公文。
俄而像是注意到了他,沈夜闭目算了算时间,便开口叫了他现在的名字:“初七。”
“主人?”谢衣听着自己仿佛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字眼,若非他现在这具身体的情绪起伏,他的异状大概早就要被沈夜发现了。
“去休息罢。”
“......属下告退。”
为了防止他的存在暴露在外人的眼里,这些日子里走出沈夜寝殿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也亏得沈夜的寝殿其实很大,这才避免了许多尴尬。
谢衣回到了那个打从一开始就属于他的小房间——这是记不清多少年前因学习术法至深夜而留宿的书房,书房里面的摆设从未动过,只是将属于“谢衣”的痕迹全部抹除了。
......或者说,那人并不希望他在现在能找回从前的谢衣,却又无知无觉地自己想要更多。
很快脱去了外袍,谢衣试着在床上躺了下来,舒展开了身子,便是看看是不是能将这样繁复复杂的思绪给整理清楚。
从他自戕撞上沈夜手中的链剑的那夜至今,这具身体实在是被动了太多的手脚。
心口处再没了起伏,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因为流淌在其中的血液还是温热的,甚至于他的情感与记忆再次回笼时滂湃的冲击,现在也是在脑海中回旋。
师尊......沈夜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几次苏醒的自己反应不尽相同,而他也确是在一次次的调试之中,成了后来的模样。
......是了,要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那他确是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事。
谢衣忽而有些不太明白......现在的自己,到底该算是什么。
待他将阿阮封印后,静水湖的小筑中多了一具偃甲。
那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偃甲谢衣,静静等待着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再能以谢衣之名,去完成他或许没有完成的事。
带上一点私心来说,谢衣也希望自己的偃术能够得以保存,且能遍及天下,惠及万民。
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具被谢衣从容摘了下来,以指腹轻轻触碰着自己最为厌恶的那一道魔印的痕迹,他哑然一笑,“如今的处境都是自顾不暇......谢衣啊谢衣,你还有什么自信,去想这样多的事......”
“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
越是这样说着,谢衣的眸子却是越亮了。
不同于在沈夜面前所展现的那样是一潭死水,如今的他更像是当初研制出了那一个能供族人取暖的偃甲炉时一样,有意气风发,也有着数十年时光留在他身上更多的磨砺与细腻。
或许是因这一下所勾起的回忆太多,以至他不是这么容易入睡,因而在约半个时辰后,谢衣终于有了倦意,阖眼准备入睡时,门忽而一下被推开了。
推开门的沈夜也似有些意外,他看着床上的人影一下子被自己惊动后,利落翻身下床单膝顺服地跪在自己面前时,透过手上的烛光青年的样貌似乎有些不太明晰,竟是模糊成了自己想要见到的模样。
“......”谢衣垂着头更是尴尬不已,毕竟和沈夜相处那么长的时间过来,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回。
要是放在从前他早就是在惊讶了一下后有什么说什么,就大胆问了,可是现在显然不行。
不过沉默归沉默,不用看沈夜现在是什么神色、将自己掩藏在那,谢衣甚至还能去想这样的事是不是并不是第一回了,只是从前的他没有察觉到而已。
这可真是奇怪......若是师尊确是对背弃了他的自己感到深恶痛绝,那为何还要......
“抬起头来。”不需要对如今的初七解释,沈夜这样想,便是从容下了命令。
谢衣不解,但依言照办,他的迷惑落在沈夜的眼里恰到好处,而这更是让谢衣清楚地看清了,对着他的这张脸,沈夜的的确确是没有升起某些负面的情绪来。
“......从今往后,在寝殿中,你无需戴着那个面具。”
“......是,主人。”
说完这句话沈夜毫不留恋,出门就走,留下谢衣一个人躺回了床上,那真是彻夜都没睡着。
无论是有多寒多冷,长夜之后,流月城总是会迎来黎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