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知道，若是放在一旁，药放冷了陛下也不会吃的，也不能怪陛下。</p>
太医刚走，杨太医在宫里四十多年，先帝在的那会儿他就在宫里，从来谨言慎行，也不和后妃背地里勾搭，因此深得皇上倚重。</p>
他方才给陛下看诊之后，不声不响跪下给陛下磕了三个头，颇为沉痛道：“为天下计，陛下还是应该早立国本才是。”</p>
若是放在平时，听到如此僭越的话，齐雍帝早让人拖下去砍了，但今日杨太医说完之后，他只是淡淡说了句:“朕知道了。”</p>
齐雍帝一直向外隐藏自己生病的事情，他身子骨的真实情况只有王庆和太医最清楚……陛下怕是真的时日不长久了</p>
王庆打小伺候陛下，看着陛下这样颓丧，心中一酸，苦口婆心道：“陛下，良药苦口利于病，您还是吃一口吧。”</p>
齐雍帝道：“朕的病，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又苦笑道，“父皇临死前要朕制衡皇子野心，朕制衡了，如今要立太子了，才发现到头来，最适合做储君的，是最先死于制衡的老六，他虽然人精明了点，但却是最像朕的……朕这一生没能护着他，终究是对他不起……老七也不是不好，只是他太过依赖燕妃……唉，等朕去的那日，你让人将燕妃结果了，给朕殉葬吧。”</p>
“是，陛下。”王庆对齐雍帝的安排并不意外，去母留子是皇室惯用的伎俩，燕妃看着小意温存，但从底层爬上来的女人，到底不是个善茬，他比以前的杜贵妃和继后，野心更大，心机更深，瑞王又对她太过言听计从，陛下怕她日后干政，因此才有了这去母留子的决断。</p>
“朕乏了，你去将那浮生拿来。”</p>
……</p>
回心殿里传来“嘭”得一声响动，君山银叶碧色的茶水倾溅在燕妃绯色百褶如意月裙上，越窑梅子青瓷茶碗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p>
燕妃瞪得骇人，她道：“陛下当真说，百年之后，要本宫殉葬？！”</p>
“娘娘，千真万确！小的全家老小都在您手上，怎么敢骗您？！”</p>
“……”</p>
看着燕妃的眼神，那小太监吞了吞口水，道：“陛下要您殉葬，但是以妃位之礼下葬，随葬陪陵，这是附和礼制的，娘娘您若是不相信，可派人打听打听，约么这几天，皇陵那边就会有动静，若是有妃位的娘娘要下葬，便会修缮陪陵，若是没有随葬娘娘，只有宫人，陪陵便不会动土。”</p>
燕妃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绝望，良久她才缓缓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盯着，这件事止于你我，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p>
小太监连磕几个头，道：“谨遵娘娘之命。”</p>
殉葬……这是陛下惯用的手段啊，想当年老五死的时候，母子俱亡，永绝后患……老六也是一样，老六尸骨未寒，继后就在宫中莫名暴毙了……</p>
世间的男子是不是都这样狠心，为了十两银子她父亲狠心将他送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做宫女，陛下为了新君安稳继位，就要将他们母子杀了，永绝后患……</p>
未到终局，决不能放弃，凭什么死的就是他们？！！！</p>
燕妃娘娘发狠般绞紧自己的帕子，眼神中闪过狠厉之色，她扬声道：“芳茗，传话给瑞王殿下，让他来宫里见本宫。”</p>
……</p>
瑞王到土地庙的时候，杜恙已经在里面候着了，他笑道：“瑞王殿下十万火急叫臣前来，所为何事啊？！”</p>
瑞王没心情和他打机锋，开门见山道：“父皇要本王母妃殉葬的事情你可知道？”</p>
杜恙脸上闪过一瞬间吃惊的表情，道：“殉葬？不能吧，我朝从文帝开始便废了妃嫔殉葬的陋习了？！这消息从何处来的？殿下莫要被骗了，若陛下真有殉葬的念头，定然只会告诉王庆，不会告诉其他人。”</p>
瑞王道：“这样说应该是假的。”这消息多半是真的了，消息是王庆的干儿子告诉他母妃的，这个叫顺庆的太监十分机灵，非常得王庆的喜欢，据宝和殿的宫人说，王庆十分宠爱这个小太监，和自己的亲儿子也差不多了。原本，这个小太监没必要投靠他母妃，但他母妃抓了顺庆唯一的妹妹和妹夫，又以黄金千两为诱饵，如此恩威并施，这才换来了顺庆投靠。</p>
……</p>
秋高气爽，正是赏秋好时节，信王殿下如今没有挂职，乐得清闲，便带着几名随从出游踏青了。</p>
京城外有座山，名为烟波山，山势险峻，顶峰在晨时常年有云雾缭绕，有烟波浩渺之感，所以叫做烟波山。</p>
信王殿下行伍之人，爬了一个时辰，便登顶了，山顶上有个观日出的地方，唤做观云台，只能容纳三五人在上面，若是正午云雾尽散的时候，整座山的动静便能一览无余。</p>
信王殿下上了观云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p>
见信王殿下上来，抱拳道：“殿下。”</p>
信王道：“本王就知道，若是顾惊泓有事，你一定是坐不住的，定然要亲自来看看才安心。”</p>
来人微微一笑，整个人疏阔潇洒，正是顾祈尧，他道：“小儿女心思，让殿下见笑了。只是殿下放心，西境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末将让贾荣易容扮成臣的样子，他易容技术高超，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p>
信王殿下点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况且这半年来我们断断续续在京城藏兵两万，若是没个得力的人调度，只怕迟早惹出乱子。”</p>
顾祈尧道：“殿下大可放心，这些藏兵都是我金凉军的精锐，绝不会有任何问题。”</p>
信王殿下笑着拍拍顾祈尧的肩膀。</p>
“臣进洛都以来，这是殿下第一次联系臣，可是夺嫡之事有眉目了。”</p>
信王殿下笑道：“当初我原本不同意杜恙的计谋，想着等到除夕夜守备松懈之时，直接在京城反了，一了百了……但这几个月，在杜恙的谋划下，瑞王竟然真的要反了……”</p>
顾祈尧道：“瑞王反了？”</p>
信王笑道：“这还要感谢我的好父皇，这辈子他就做了这一件利于我的事，他下了密旨，死后要燕妃殉葬，燕妃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熬死皇帝做太后，怎会甘心去死。”</p>
顾祈尧皱眉道：“陛下的意思，去母存子？”</p>
信王殿下点点头，顾祈尧还是不解，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瑞王母子会想不到吗？”</p>
信王有些鄙视道：“瑞王虽然平时看着精明沉稳，实则是他母妃的好宝宝，一旦遇上他母亲的事情便神志不清了，哪里想得那么清楚。”</p>
“那燕妃娘娘……”</p>
信王摸摸下巴，道：“燕妃是个聪明女人，但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为了活她就算想到了这层，也假装没想到……本王估摸着，瑞王这次动手，十有八九是她撺掇的。”</p>
“这样也好，起码不用背着弑父的罪名了。”信王又安排，道：“你这几日联络一下弟兄们，要大家惊醒着，估么着就在这几日。”</p>
顾祈尧道：“瑞王手里没多少兵，他能倚靠的只是自己的府兵，若是真刀真枪，定然拼不过禁军，臣猜他定然在禁军里有人，这个人必然是拱卫宫门的将领，职位必定不低，瑞王估计会在这人当值那天，杀进宫去。”</p>
“殿下可利用杜恙打听打听禁军中的将领谁和燕妃娘娘过从甚密，甚至此人可能是燕妃娘娘的亲戚……”</p>
“为什么不是瑞王？他更有机会接触禁军将领吧。”</p>
顾祈尧摇摇头，道：“不会，禁军是陛下手下的军队，瑞王若是明目张胆接触禁军，被陛下知道了，定然会引起陛下的猜忌，瑞王不会这么不谨慎。”</p>
信王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p>
顾祈尧拱手道别道：“殿下，臣先行一步，殿下保重，若是有要紧事，可让青宁代为传话。”</p>
两日后，顾祈尧收到一个火漆封好的密信，上面只有两句话：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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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杜甫的诗，此处只引用字面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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