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戚云聊着, 我妈开门探头进来，吓我一跳。www.biqugexx.net

我对戚云说：“那啥，后面再说, 我先挂了。”

我看着走过来的我妈，忍不住问, “干嘛？”

我妈眼睁睁看着我, 然后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我：……

“你是不是因为说让你去相亲, 就想迁户口啊？”

“不是，”我说，“我很早就想迁了。”

“迁出去干什么, 那边什么都没有。迁出去容易, 迁回来难，你想清楚。”

“我想得够清楚了。始终是要迁的, 你们当我嫁人好了。”

“嫁人也可以不迁户口。户口留在这里多好。你要办什么事，就问我们拿。”

“行了，我再想想吧。”我说。

“那你想想。”我妈转身要出去, 又回头看我，“你姨介绍的那个男的挺好的，长得还不错，家里有几栋楼, 又有铺面，到时做点生意什么的……”

“妈，别说了。”我显得不耐烦起来。

她叹了口气，有些伤心地说, “你就是不听话。养你这么大，自己不懂为自己着想。”

我不吭声了，她看了看我就出去了。

我重新躺下，但么有很快睡着。我想了很多，关于戚云，关于我自己。

我一直认为婚姻不是必须的，我也没想过结婚，更没想过和戚云结婚。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和戚云结婚这种事。

我的某些观念还有些传统。

我从小生长在这样传统的农村，传统的家庭，很多东西潜移默化。不可能读了几年书，去城市呆个几年，就能改变。它们就像乡音一样难以更改。

往后余生，我真是不敢想象。我要每年这样被说一次吗？他们的嘴什么时候能停？我要被说到三十岁？四十岁？说到绝经？

我只能这么耗着，等到他们心冷，心冷了就认命。他们会认命。

我想着在家里这么难熬，明年还要不要回来？

我完全可以不回来听他们啰嗦，我图什么呢？

反正村里也有好几年不回来的女的，大家都快把她给忘了。

外面的人怎么看我，我无所谓，反正我也听不到他们的议论，但有时我设身处地去想想，他们会当面背后说我父母，我就有点心酸。

我想把户口迁出去，那样我就不是这里的人了。慢慢的，大家就会淡忘了我吧。过个十年八年，村里就没我这个人了。然后，我就彻底自由了。

反正女的生来就不用继承家业，也没有传宗接代的任务，我只要过好我自己就好。

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我妈喊我起来去拜祖。

大年初一了。

此时早上五点多，大家约好拜祖的吉时是六点。

我妈每年都最着急，比我爸还急，就怕去迟了被人说话。她三点钟就起来了，烧水杀鸡。

我们有祠堂，在下边一点。三个祠堂由东向西并排过，分别是东头村、中间村、西头村的祖宗，这三位祖宗是三兄弟。

其实是四兄弟的，只是另外的那位兄弟就一个儿子，儿子又只生了一个孙子，孙子再生，又是只有一个，每一代都是独苗苗，也不建祠堂，自己在家里拜。

我们东头村，是三个村里，人数最多的，中间村人少一点，西头村人更少。相对应的，祠堂也是我们的最大，中间村次之，西头村再次之。

拜祖的习俗是从小就根植在我们心中的，逢年过节就是拜祖。

我们东头村这个祠堂，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我们村以前有个人在外面读书，有一天他跟同村的一个人出去玩，玩到天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发现学校已经夷为平地，被日-本-人开飞机炸了。死了很多人，包括他们的同学。

他们看到那副惨状，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反应过来，赶紧撒了泡尿，折了根树枝（我也不知道为啥要撒泡尿：），跪倒在地，向家乡的方向拜了拜，嘴里说，多亏祖宗保佑，今日大难不死，以后但凡有命在，一定回到家乡兴建祠堂，好好供奉祖宗。

拜完他们就走了，遇见军队，就参军去了。

起先是合-作-抗-日，后来，就那啥了。他们参的是gmd，战败就去tw了。

这个人没有食言，后来回来联系村里的其他兄弟，他出钱，他们出力，就把祠堂盖起来了。中间村和西头村见我们盖，他们也盖。然后这三兄弟就并排在一起了。

我觉得这个形式的在一起，也挺有意思。

我们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拜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出去才发现，有些地方并没有我们这里这么——正式。

我们这里把拜祖看得很重要，非常重要。可以这样说，结婚，你没有结婚证，可以，但你必须要办酒，要拜祖，拜过祖宗，大家才会承认你这对新人。领结婚证，不办酒不拜祖的，只是法律认同你，村里不认同。

甚至对于我们这些未婚的女的，也做了些限制。村里不是包了几座山头给人家嘛，包山头就有分红，每年都有，按人头给的，如果我们女的超过三年不回来拜祖的，以后就不给了。

以前我还会时不时地回，有时都不回，这条限制出来之后，我就年年回了。不是为了那点钱，而是，会有别有用心的人盯着你。有一次我隔年才回，然后村里人见到我就说，你有七八年没回来了吧？好久没见你了。

我：Ex me

我才隔一年不回，他们就夸张成这样，我着实委屈。然后我就年年回了。就算不是这样，回家看望父母，也是应该。

我们到祠堂的时候，才五点半过，就我们家最早，都不知我妈急什么。路过人家家，鸡都没杀好呢。

每年都是我们等人家，没一会儿又有两户来了。先来的把香和蜡烛点了。香和蜡烛都快烧完了，还有人没到呢。大把磨磨蹭蹭的。

说的六点吉时，总要等到差不多七点。www.biqugexx.net

等人到齐了，就拜祖了。大家聚在祠堂里，等人斟茶斟酒，斟完就叫着拜祖了。三轮茶酒过后，算拜完了，拜完就烧纸钱。

拜了祖宗，把供桌转过侧面，拜财神，拜完财神，又烧纸钱，再把供桌转到门口，对着外面，拜一拜四方游神。

这一套拜法也不知道谁创的，反正每年都是这么拜的。

拜完又把供桌转回来，有人去烧纸钱。等纸钱烧完，就烧炮了。用竹竿捅起来的几条长龙，可以烧到天亮去。这时天也蒙蒙亮了。

我和老三老四不等烧炮，先上去了。

过年，过年，就是这样了。

小时候觉得过年好玩，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有玩具可以玩，长大了，过年就是走个过场。

有钱天天都是过年，没钱，就这样了。

老三老四回到家就上楼去睡觉了，我搬了张高凳坐在厨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一群鸡，我们家狗子就躺在我身旁不远，看到我看它，对我摇了摇尾巴。

爸妈还在祠堂那边等炮烧完才能上来，我听到了下面的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离得很近，又感觉很远。

我看着手机，有一瞬间的发蒙。有时我也不知看手机干嘛，只是无聊扫一眼。

群里都是一些过年祝福，有零星的红包，都被抢完了。

今年不太流行抢红包了，也没几个人发。

刚流行那会儿，很多大佬发，抢到一毛钱都很开心。今年突然安静，好像大家都忘了发红包这件事。

我发了个红包出去，才二十块钱，分十个，祝贺大家新年快乐。结果可能太早，没几个人抢，这就尴尬了。

戚云不知起来了没有，大概还没起来吧，现在还太早。她说去旅游，也不知什么时候去。

我也给她发了个红包，新年快乐88。

然后，几乎秒回：新年快乐！然后给我转了四个8。

卧槽，有钱银。

我默默收钱。

戚云打了电话过来，看到屏幕上她的名字，我心脏砰砰跳，我也说不清为啥。

“喂？”我接听了。

“美伦，新年快乐，起那么早啊。”戚云打着哈欠对我说。

“嗯，吵醒你了？”

“还好，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你不是说去旅游？什么时候去？”

“旅游？骗你哒，哈哈，”她电话里笑，“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你要是可怜我，就快点回来叭。”

“再快也得初四啊。”我既无奈又甜蜜，无奈的是我现在想飞也飞不回去，甜蜜的是她在等我。

“我也想快，”我说，“等两天吧，今天已经初一了，初四转眼就到了。”

“嗯，那你在家好好陪家人吧，不用管我，我就是，开个玩笑。”她说。

“过年了，你真，不打算回家看看你爸吗？”我问。

“不回，我想去看看我妈和我妹妹，她们才是我的亲人。”戚云说。

听到她这么说，我有点心酸。戚云的身世其实很可怜，只是她故作坚强，所以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但她的心，其实很柔软。

我都知道的。

她是温柔的戚云。

我们聊了会儿，就挂了。爸妈也上来了。我妈进厨房洗锅刷碗，我爸帮忙烧火，准备吃早餐。

回家我就是个废物，我既不会煮菜，连火也烧不好，以前帮我妈烧火的时候，就挨她嫌弃，说烧火都不会烧。

现在的这个厨房，一半是先进的，一半是原始的，先进的是装了煤气，原始的还是烧柴。我妈习惯了用大锅炒菜，小锅她用不习惯。煤气就用来煲汤煲粥什么的，可以节省点时间。

现在生活是越过越好了，相比几十年前，现在的生活算好了。

我爷爷奶奶那一辈最苦，到了我爸妈这一辈也是苦的，但是先苦后甜，现在好了。

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似乎生了个小姐命。因为一直读书，也没能帮家里干什么活，干活还没两个弟弟干得多。

现在想来，这貌似也是一种教育方式吧。

女要富养，男要穷养。

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没有什么可以诱惑得了我，也不会轻易上当受骗。因为我自尊自立自强，我有底气，我可以骄傲。我两个弟弟，也没有长歪，最后成了有担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除了妹妹被送人这件事，我其实，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了我这些，他们完全可以不让我读书的，那样他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但他们没有，他们让我读书，让我用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我不像很多农村女孩，长大了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有很多选择。

感恩这一切吧，感恩。在成长的道路上，他们的一念之差，我就是另一种命运。

妈煮菜煮得差不多了，让我去叫两个弟下来吃饭。我应着，去叫他们。

上了三楼，喊了东边的老三，又喊西边的老四。两个人都嗯嗯的，也不知起不起来。反正我喊过了。

太阳出来了，我走到阳台看了看。阳台上是老四种的一些花草。放眼望去，房屋周围都是青翠的树木。看得心情很好。农村的空气明显清新很多，在城市里，有时觉得喘不过气来。但农村，大把的空气。

我曾经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后来想到没wifi，算了。

我看了一会儿，听到爸妈在下面说话，就下楼去了。

“他们下不下来？”老妈见到我问。

“不知道，叫了。”我说。

“不理他们了，饿了他们会自己下来吃的。”老爸说。

于是，我们三个就开始吃早餐。

我爸还是一边吃，一边看着小视频，笑哈哈的。

我妈看到就不爽了，“吃饭就吃饭，吃完再看不行？”

我爸没理她，一边看，一边吃，跟个孩子似的。

今天初一，人说初一不干活。什么都不用做。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初一了，因为可以心安理得地什么都不干。我妈还洗洗衣服啥的，洗完就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