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茶,醉月的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些,不再说要走之类的话了。
“醉月小姐莫要动气,我爸爸只是觉得你的字和他那位故人很像……实不相瞒,那位故人是我父亲的堂姐,你的书法很特别,是我们何家独有的字体,我爸爸觉得你可能跟我们何家有关系……”何子娴见状忙出来打圆场,“你不要误会,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帮你……”
“多谢两位好意,不过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不认识什么姓何的人家。”醉月轻轻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至于你说的什么笔迹相像,我想这大概是个巧合,全天下会书法的人那么多,又都是临摹着王、欧、颜等大家的帖子学习的,字迹相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可能是巧合。”何老先生一动不动看着醉月,眼神里满是复杂之色,“实不相瞒,醉月大师你和老叟的三姐——就是我的本家堂姐,大排行第三,我们都叫她三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刚刚进门的瞬间,我还以为是三姐她还魂了。”
宋澜在一旁听着,脸皮抽了抽。
“我们何家当年也是有名的书香门第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何老先生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先祖何铭以一手绝妙好字得以入内阁,我何家也因此发达起来,是以何家男男女女都写得一手好字。”
“在何家这一辈子所有孩子中,以三姐最为聪慧,三岁提笔习字,七岁时的书法便让何家上下称赞,等到了十四岁,她的字已经超过了何家所有人,便连家中年纪最长练字最久的太爷爷都不得不在她面前说一句惭愧。”
“不想这却是三姐一生悲剧的开始。何家家道中落,家中子弟不事生产只会享乐,眼看着家里在财政上的漏子越来越大,何家不得不被逼着卖字。三姐的字写得最好,又因为是何家未出阁的小姐,她的字卖的最好,是以她被关在书房里,成日被逼着写字。”何老先生的声音里夹着悲痛、后悔等种种情绪,“当时我年纪还小,最是爱玩的时候,但也不敢靠近三姐所在的书房,因为大人都嘱咐过,不能‘打扰’三姐。”
宋澜注意到,醉月冷漠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纹。
何老先生像是没有发现醉月的异样,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又过了几年,我听家中长辈说三姐要出嫁了,大家都很开心,仿佛嫁的人是自己一样。”
“我们几个小的相约去给三姐道喜,却看到三姐默默在书房里哭泣,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三姐并不愿意嫁人。”
“再后来、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说到这里,老人几乎说不下去了,他的脸上闪过惊恐,仿佛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一样,“三姐、三姐她——”
“爸,你别说了!”何子娴就老人捂着胸口,急忙打断他的回忆,生怕他一个受不了就过去了,那可真是冤*屏蔽的关键字*也没人说去。
何老先生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谢道年又默默给他倒了一杯茶。
宋澜却没工夫管这边的事,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醉月身上,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担心得偷偷拿出了百鬼袋。
好在宋澜最为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醉月只是脸色差了些,但还不至于失控。
包厢内是好长时间的沉默,没人说话,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你长得和我三姐很像,真的很像。”何老先生茫然地看着醉月,仿佛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要不是他当初亲眼看到三姐下葬,都要以为这是三姐又回来了。
这个女孩一定也是何家的哪个后人,老人坚定地想。初从书法协会的朋友那里见到醉月的字时,老人就很确定这一点。何家的书法不是外人轻易能学会的,即便是本家人,经过战争、饥饿、逃亡的苦难之后,他们流落在国外的这一支别说是书法了,会写中国字的都不多,他的孙辈甚至连中华国的话都不会讲。
老人一开始说想见醉月,是出于同胞之爱,毕竟何家当年四分五裂后许多人再无消息,只有他这一支在海外扎根。老人从小就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教导,家族血缘观念格外强,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何家后人找上门来,老人也会毫不犹豫出手帮忙,更何况是笔迹和他三姐如此相像之人。
对于三姐的死老人一直心怀内疚,尽管当年他还小,并没有真正参与过迫害她的行动。但老人自觉是何家逼死他三姐的,他身为何家的一份子,血液中的罪孽是洗不清的。因此他见到醉月的字后,才毫不犹豫地回国,想要当面和醉月道歉,就算明知道对方不可能是三姐,但他也想说一声迟到了许多年的“对不起”。
只是老人万万没想到,这个名为醉月的女人不仅字写得和他三姐如此相像,就连长相也和她记忆中的三姐像得惊人。
莫非眼前这个人是三姐的转世?想到三姐死后何家老宅那些关于闹鬼的传闻,老人心里有些发毛。
老人这么想着,看着醉月的眼神都有点变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宋澜顿时紧张:他最担心的事该不会要发生了吧?
“我是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醉月漠然道。
“你怎么说话的?”何子娴一听火了,心想自己在自家老爷子面前连重话都不好出一声,这个女人倒好,一进门就不给他们好脸色看,这会儿居然还敢这么对她父亲说话。她以为她是谁啊?这是对待长辈的态度吗?
醉月冷笑:“是你们请我来的,可不是我要见你们的。”
“你!”何子娴要气炸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事情的走向有点奇怪啊……
宋澜嘴角抽搐,正寻思着该不该上前劝架时,却听到何老先生说:“子娴,你先出去。”
何子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这女人对你态度如此恶劣,你居然还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