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筠站在评审台前偏了偏头，不动声色地把整排评委的微表情和动作都看在眼里。

杨导脸色黑如锅底，郑副导不忿，周梧推推眼镜看了这个又看那个，一副没搞清楚情况的样子。

坐在杨导身边帮忙圆场的女人叫黄素衣，脸上露出些不耐烦与反感，看她斜睨中年男人的动作，应该是友军；中年男人面前的铭牌写着“彭竟华”，依然维持不屑与嘲讽的神情，十分看不上宋筠；剩下两个人分别叫杨卿和魏明非，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判断不出偏向哪方。

宋筠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彭竟华对他的敌意不像是单纯质疑他的实力与资历，倒像是故意挑刺，没事找事。他猜测这位彭先生可能有自己想要力推的人，所以对任何竞争者都抱持这种态度。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特别讨人厌，刚好踩到彭先生厌恶的点上。

黄素衣、杨卿、魏明非身份不明，杨导和郑副导是一伙的，周梧完全不在状况内。宋筠默默叹气，这次试镜会的经历太离奇了，先遇见死对头方昕，后被人上演泼开水的狗血剧情，现在又碰上评委内哄。他出门前没烧香还是怎么的？

眼看着彭竟华要跟杨导吵起来，黄素衣揉揉太阳穴，头疼道：“各位有意见都先保留！试镜会结束后还有讨论环节，到时候你们把这间屋子拆了我都不管！现在都收敛点情绪，别在演员们面前开坏头。”

彭竟华这才偃旗息鼓。杨导又问了一遍其他人需不需要提问，才示意宋筠试镜结束。

宋筠再次向评审台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微笑着退场。出到试镜室外，他看见蒋斯毓和方朵站在走廊里等他，不远处工作人员正带领方昕朝这边走来。宋筠轻声说：“出去再聊。”便抬脚往外面走，无视了方昕挑衅的目光。

回公司的路上，宋筠脸色不算好。这次试镜会的波折远超他想象。他经验太少了，过去一年一直在底层打转，根本接触不到更高端的场合，也无从了解资本、演员、创作团队几方之间的博弈与角力。他事先做过要面对竞争激烈局面的心理准备，但现在的处境看起来比预想中的还要恶劣。

程严已经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四人在蒋斯毓办公室里碰面。蒋斯毓关上门，示意方朵和程严也留下旁听：“你们以后不光是生活助理，还要慢慢往宣传助理、甚至是助理经济人的方向转变，所以留下来一起听听，以后碰到事情也知道怎么分析处理。”

方朵和程严点头应是。

宋筠便把进入试镜室后发生的事情巨细无遗地描述一遍。他着重向蒋斯毓介绍了七位评委的名字，讲了三段表演后评委们的表情，以及发生冲突时各方的态度。

蒋斯毓在光滑的办公桌面上轻敲手指，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他才说：“黄素衣是山阳影业影视部总监兼年度大戏项目负责人，彭竟华和杨卿是投资部副总监，魏明非是董秘。山阳影业没有艺人经济部，因此在投资金额巨大的影视项目上，选人一向是总导演、影视部、投资部、管理层一起做决策。年度大戏是山阳每年立项里投资最大的，一定也采用四权分立投票制。

“据我的经验，郑副导虽然也在，但应该没有投票权，属于相关岗位列席旁听的。而周梧当初卖IP给山阳影业时，有一个附加条款是他要参与影视化过程中的选角工作，并拥有投票权，他的背景不一般，山阳不敢在这方面对他阳奉阴违。彭竟华确实有私心，他近期和一个小演员走得很近，这个人也在竞争清平王的角色，所以彭竟华拼命打压你，想在试镜过程中给你施加心理压力，影响你试镜的状态，并带偏其他评委的节奏。如果你的感觉没有出错，黄素衣和杨导、周梧都是向着你的，彭竟华是明显的反对派，那么杨卿和魏明非的态度就很关键。到底是三比三打平，还是一方彻底占优，全看这两人。”

宋筠沉默了一会儿，扬唇笑道：“我们在这儿杞人忧天也没用，我是16号试镜者，谁知道后面十几二十个人里有没有比我更出挑的呢。虽然杨导之前通过郑副导表露过态度，但是如果碰到另一个更适合出演清平王的演员，他作为有良心的导演，会如何抉择？我不敢赌，也不愿赌。不如等今天整场试镜会结束了再去打听情况，到时候才能真正知道该往哪里发力。”

作为理性大于感性的成年人，宋筠痛恨潜规则，也不喜欢公关应酬，但他很清楚，社会由人组成，人情往来已经渗透到整个人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没有人能完全避开。在不违背道德准则的前提下，他不介意运用一些手段去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我手里还有点人脉，待会儿先去打听一下角色人选是当天就要投票决定，还是整个试镜周期结束后再决定的。这其中差别非常大，如果是后者，肯定会有人打时间差去做公关。行了，这件事先放在一边，小方小程去休息吧，我和宋筠还有点事要谈。”

方朵和程严面面相觑，依言离开办公室。蒋斯毓不紧不慢地烧了水，泡上一壶茶，才开始正题。

“说说吧，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