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入道之始
他曾被叫做无隅的时候,还是明灵观的一名小道童。襁褓中被观主收养的弃婴观中并不少,无隅也是其中一员,无忧无虑长到了十岁。
明灵观属于地位很不崇高的那种俗世道观。
方座上塑像一立,便是三清殿。
观里道童往往连自己修的究竟是什么道都说不清。
传道的归传道,修行的归修行。俗世间传道的只是普通道观,真正能令人修炼功体、步入道途的地方,才是道门真正的洞天福地。彼时这样真正的洞天福地并不易见,明灵观却有幸供奉了一卷可让人修行的道书——《天心册》,只是一部非常普通的心法,观中没几个人能凭此入道。
但无隅的资质实在太好,三岁时误入供着《天心册》的内堂偷看观主修行,便引动天地灵气入体。观中长辈们惊骇下为他详细探查身体经脉,发现他体内一股从母胎中带来的先天之气历三载未失,此次入体的灵气也留存下来。
这等资质闻所未闻。
长辈们犹豫了数年,是“隐瞒下来,明灵观辉煌可期,于道门中扬眉吐气” ?还是“上报给真正的洞天福地,让弟子得到更好的教导”?最终,观里的长辈们还是以“年纪小”为借口,拖到了无隅十岁,却再不用去做决定了……
那一日明灵观燃起大火,刀斧声卷走了小道童所有熟悉的人。
混乱之中,观主给了他一套粗布衣和《天心册》,将他推出暗门,嘱咐道:“逃!好好活下去,此后不要再管师门之事!”
晨光熹微,刽子手们清扫战场时,发现窝在村头通向道观路边的孩童:满身泥土,破烂到看不出颜色的衣服,脏污的头发,却是没有血迹且神色迷茫,刚被他们扰醒一般。
“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拿刀的蒙面人问道,血水顺着刀刃淌到地上。
“……啊……啊……”福至心灵,孩童这样答到。
“切,原来是个哑巴,”另一个拿刀的蒙面人看了一眼村内,村民们大约要醒了,“走吧,现在闹出动静惹来村民,只怕得屠村,屠完又容易被追究,费劲又麻烦!”
孩童直愣愣地看着这帮人离开视线,而后转头死死盯着道观的方向久久未动,好似要把一切埋葬在瞳孔里,没有祭拜,也没有回去。
刽子手们的指使者贴了告示在道观附近所有的村落,指控明灵观供养邪神,并把所有观中记了名的人——从观主、管事到正式弟子一一附在了告示上,包括“无隅”这个观主给的道名。于是孩童隐了名流落街头,任由别人叫自己小乞丐。
与观主指望的不同,他并未继续融入村落试图过普通人的生活,或者靠着《天心册》成为一个有点小本事的游方道士,而是走进了一片山林,附近的居民长时日没见着那个瘦小身影,都道小乞丐不知在什么地方冻死或饿死了。
亘古不变的丛林模糊了时光,千年瞬息,当日的孩童早已是成人面貌。
《天心册》的确只是名字叫起来好听,实际上除了一些基本的吐纳常识之外,什么高深功法绝技都没有。但凭着天生优异的悟性和体质,竟让他得以法天地自然,懵懂着步入了先天那道坎,刹那间恍然若坠星河,意识回归后,体察世界都清晰了几分,仿佛有莫名能量沟通内外,自天顶而感清泉流下,心中亦溢满难言喜悦。
他发丝早已转白,面容却一如二十许,身着兽皮勉强拼就的衣物,面前立着口辨不出究竟何形的“兵刃”。如观主最后的嘱咐,岁月浪潮冲刷,明灵观的恩怨渺小如同归海的沙砾般失了痕迹,他也不再当自己是个道士。
数百年前,他穿行林间时陆续寻得数块不知名的异铁,以自身功体捏合打磨,神识侵入耘养,最终性质相合圆融一体,可却始终定不出最终的形态。他并不知晓有将兵器直接用铸具锤炼成型这样简单的做法,冥冥之中只依循感觉走了最难的一条路,企图与异铁武息交融,使神兵自成。
大约是使用的方法根本称不上一门铸术的关系,他面前立着的物件历经数百寒暑依旧称不上是真正的兵器,看上去只是一跟不规整的暗色金属长条,勉强分出了手柄的形状。
毕竟自小隐居深山古林不涉世事的人,活下来已是幸运,连对不同兵刃的认知都欠缺。他的武道是自然习得,因一开始的谋生需求而选择使用木石做辅助之器,说不清是刀法还是剑法,又或者其他什么路数。
挥起“兵刃”时,烈如天雷击山,柔似清风扶绿;或拟鹰击长空,或效万兽奔腾,不去思考自己究竟能耐几何,只畅快地与天地相应和,借以让自己对于道的一切感悟与身心、自然、手中兵刃交融……这是长期必做的功课。可是……
日月交替,“兵刃”仍未成型。
不如,出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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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边的万兽密林中走出了一个野人。背着一根奇怪的铁。”
附近村落的百姓们这样议论着。
其实“野人”并无过分脏污,只是那一身未处理的兽皮衣配上背后粗陋的铁条、几乎遮掩住面容的乱须及一头白发,对普通村民而言着实太过古怪了些,不免将他传成山怪野人一类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