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视野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他心中涌出了一种因压迫产生的焦灼感,隐隐约约又无法捕捉的不安,像是滑不溜秋的小蛇隐匿在暗处,随时等待给他一口。
“永生意味着永不超生——”
“意味着万劫不复——”
“意味着永坠无间地狱。”
他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巴,循着这个温和的声音望去,还是无涯的黑暗。
“你还愿意吗?”
他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却感到自己身处的空间正变得无比的逼仄,一种马上就要万劫不复的不祥预感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压抑痛苦到像是宇宙都要塌陷了。
“我愿意!”
他大叫道,一束强烈到像是能射穿他视网膜的光亮撒了下来,他逆着光看到了一个穿着青布长袍的背影。
“大哥,”他叫道:“我是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他跪倒在地上,抬头望向苍穹,发现巍峨的神庙下,他与大哥是那么的渺小。他们都是罪人,神明也不肯救赎的罪人,神庙的檐下一面面旌旗迎风飞舞,他掉下了一滴眼泪,大哥握住了他的手:“从今以后,我们一起走这条无尽路。”
玄冥殿上灯火通明与小石道里的阴暗潮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陆梦麟有些犯怵地走下去,没走多久,脚底一滑,险些摔倒。
他用烛光一照,发现是白森森的骷髅头,吓得险些落荒而逃。
他暗想不知是谁在这里修建这样一个密道,难道是沈寥,他头一次知道他原来有这样的奇趣,倒是可以当作写本子的素材。
本来,他只是在玄冥殿上等着去见自己那位孤臣孽子的二哥陆重明,但玄冥殿发生的一切引着他走到了这个小石道里。
说起这位传奇的二哥,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从小天纵奇才,生活放荡,男女通吃,只是这样,也没人拿他怎样,偏偏时运不济,四年前清水城一役,败给了鬼女善渊,清水城被屠,越州王震怒,他就被押送泥犁,受了第二次心刑,吃牢饭去了。
只是打了败仗还好说,关键是越州流传着关于他的一些诛心的传闻,说陆重明败给善渊,不是平庸无能,而是叛国投敌,勾结了善渊。
他是几天前收到大哥的命令,去接陆重明回去的——因为他们的父亲陆友仁,前任大祭司死了。
他正在等待,玄冥殿的每一面窗户上都映出了一张张死气沉沉的青白色的脸,一道闪电劈过了阴沉的天。
不一会,一张张脸从窗户里钻了出来,这些脸的主人都有着乱七八糟血淋淋的伤口。有的少了一只眼睛,有的少了一只耳朵,他想起了大哥说过泥犁这个地方不仅关押要犯,还镇压着许多厉鬼。
他可不像他的二哥陆重明一样从小学习引魂,师傅是春秋岛的秋水祖师,年纪轻轻就成了越州的引魂使,他跟着师傅陶松往往在山里一猫就是半年,只学会了辟邪剑法,但最关键的辟邪剑早就湮灭在历史长河里,所以只会剑法,本事稀松平常,也从来没有见过一只厉鬼。
他被面前的群鬼夜游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小时候听长辈们说,鬼可以吞噬掉活人还阳,但是如果你装作是鬼的样子,说不定能混过去,于是便死马当活马医,模仿着群鬼的姿态摇摇摆摆起来,打算装作鬼,蒙混过关。
这些鬼像是有着急事,没注意到中间混了一个人。一个路人鬼还兴致高昂地同他攀谈了起来:“你这次准备了什么贺礼啊。”
陆梦麟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贺礼呀?”
路人鬼大吃了一惊:“给天女娘娘的贺礼啊!这次我准备了许多的往生符。”
陆梦麟知道所谓的往生符,可以让鬼转世托生,就是不知道为何路人鬼还在这里做鬼。
陆梦麟忙说:“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还要准备贺礼呀。”
路人鬼说:“看来你是个新死鬼,在泥犁这个地方,每逢上一任大祭司死了之后,我们就得给天女娘娘进献贡品,因为天女娘娘要嫁人,我们如果不进献贡品的话,天女娘娘就会降下天雷,轰散我们的魂魄。”
“那天女娘娘不是有丈夫了,怎么又要嫁人?”
“因为天女娘娘嫁的是每一任的大祭司。大祭司死了,她就要又嫁人了。”
“不对呀,越州的大祭司是由百事龟的龟壳决定的,怎么听起来像是天女娘娘选的。”
“那只是凡人不懂天道,百事龟的龟壳就是天女娘娘决定的。”
陆梦麟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惊天奇闻,正在他震惊之中,鬼甲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黄纸:“这些往生符你拿着,回头你还我即可。”
陆梦麟简直要感激涕零起来,想不到鬼中也有如此义士,心中的恐惧也减少了几分。没一会,他被众鬼裹挟着进了一个石道。
密道走到底,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室,白森森的骷髅到处都是。石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匪夷所思的刑具,石室的中央有个台子,台子上躺着一个人。陆梦麟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发觉那个人似乎没有察觉到他与众鬼的到来,一动不动的。大着胆子向前,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终生难忘。
石台子上躺着竟和几天前死去的父亲陆友仁一模一样。但这个躺着的“陆友仁”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尸体。
这时几个极美貌的美姬走了出来,没人看得出来他们是从哪里走出来的,简直像是鬼一般穿墙而入,不对他们就是鬼。
他们抬着一个罩着黄纱的布辇,轻柔的黄纱在微风的撩拨下载浮载沉,露出了一张带有鬼魅气息的脸。天女乌黑浓密的发丝只在头顶挽了一个精巧的发髻,一双含水双眸顾盼生辉,大红的嫁衣衬得一张粉面似是散发出鬼魅的幽光。
陆梦麟很少见到这样的美女,与陆重明的师姐,圣女李济文倒有七八分相像。眼睛都看呆了,心里的恐惧也就淡去了两三分。只在心里暗想,他这么些年内心认定的美人,竟是错了。他见过的美人竟大都不及天女娘娘的一丝半毫。
他跟着众鬼一同跪拜起了天女娘娘,没想到领头的一个黄衫女手里端着一个金樽,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说道:“饮下这杯。”
他吓得要尿了出来,暗自忖度着天女娘娘的用意,战战兢兢地接过酒樽,却在酒水看到一团未散开的污血,顿时心生恶心:“这是什么啊?”
黄衫女说:“这是交杯酒,喝了你好同我们娘娘拜堂啊。”
他脑袋一懵,怎么天女娘娘要嫁的人竟然是他。众鬼听到黄衫女此言,也忙活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新郎衣冠,不顾他的意愿,七手八脚地给他套上。
鬼甲乐呵呵地给他系好了腰带:“嘿,我今年运气真好,没想到能够跟大祭司搭上话,大祭司您上任了可要多多照拂我呀,我是青冥山青冥洞的青冥鬼王卜享豁,卜是未卜先知的卜,享是有福同享的享,豁是豁然开悟的豁。”
他稀里糊涂地听他说什么青冥,又什么不想活,他低声问道:“不想活,你认识我父亲吗?”
卜享豁低声道:“我不但认识你父亲,还认识你父亲的父亲,你的太爷爷,你太爷爷的太爷爷。”
他知晓历来越州大祭司几乎都是由陆家人出任的,但自己兄弟四人,四弟陆梦夔年岁还小,而且踪迹不定,调皮捣蛋,但是二哥陆重明同大哥陆梦龙可是要远远强于他的,二哥虽然获罪,但已经被赦免了,他一直以为王上肯赦免陆重明,是为着让他出任大祭司,好制衡陈广元等一班子豪绅大族。他自认学识微浅,又不喜约束,怎么他会是下一任大祭司呢?
“可这这,酒里有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