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小声的。

带着委屈。

每个点都像轻轻抛起的小石子，重重地落下来。

父子两个在沉默中继续走了一段路。

刘庆的声音响了起来，“看他？去看什么看！当那是什么大宝贝呢，三儿你是大学生，要以学业为重，不用管那些个东西！”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刘三诚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嗯，我知道了，爸。”

刘三跟着刘庆和夏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完了晚饭，帮忙刷碗的要求被拒绝以后，刘三被两人赶回房间打游戏。

“哎呀，三儿，你真是，该玩还是要玩，该休息还是要休息，一直想着读书做事，太死性了。”刘庆两腮通红，敞着嗓门对刘三说教。

刘庆晚上高兴，加上白天又被老板临时放了假，明天不用当班，就难得的喝了一点啤酒。

“是啊，三儿，你就听你爸的吧，你那台电脑放在你房间落灰，也就你回来的时候能用用了。”一边系着围裙的夏姨也跟着体贴地劝刘三回屋。

刘三有些无奈地看着两人，妥协的把自己挽起来袖子撸下来，回了房间。

这辈子的刘庆没有跑去借高利贷寄给吴英娇，也没有一个瘸了腿像吸血虫一样，不停让他掏钱的窝囊儿子，他的运气很好，虽然婚姻有些不顺，但儿子懂事又挣气，没少给他长脸面，自己的工作也好，得贵人老板赏识，薪水高，福利好，日子过的快活很。

前些年刘庆存到了钱，在这个繁华的城市买了房，房产证上本来就打算写刘三一个人的名字，被刘三严词拒绝了，捱来捱去，最后写上了父子两个人的名字，但刘三显的很不在意，他告诉刘庆，自己以后会给自己买房的，这栋房子刘庆就留着以后跟老伴住好了。

刘庆心里想着事，嘴里醉醺醺地叨叨念念，心满意足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

房间里，刘三木着脸瘫坐在床上，不停扣磨着自己指甲。

就快毕业了，就要工作了，什么时候呢？我什么时候去好好地见一面那个女人？也不知道这辈子的她没住在贵宾VIP病房里，她那个好命的金儿子还能不能生出来。

想到这里，刘三顿住了，他换了个姿势，侧身趴在柔软的床垫上，半敛的眼眸里交织出令人心悸的憎恶。

他刘三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来没想过去做什么狗屁好人。

该我的，欠我的，不管是谁，只要敢伸手，就该下地狱。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

刘三躺在床上，不住地在自己臆想出的世界里，把自己想象成一条疯狗拼命撕咬那些他仇恶的人。

他沉浸在自己血腥的意识世界里，越想越激动，身体不住地深埋在被褥里，伸手抓挠光滑的被套，突然他的鼻尖像是嗅到了什么劣质的烟熏味，惊得刘三从床上弹跳起来。

他慌张地大口喘气，手指藏在被窝下轻微地抖动着。

静坐了半响，神经质一般确定四周无人后，刘三下床走进了浴室。

温暖的水流倾泻而下，刘三搓揉着身上细腻的泡沫，洗着洗着，他慢慢弓下赤裸的身体，抱膝蹲坐在厕所冰冷的瓷砖上。

哗哗的水流声就像是一种屏障，替刘三挡住了什么东西。

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他才对，刘三脑海里忽然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个想法。

上辈子的刘三一直在给刘庆拖后腿，像块发臭的腐肉一样，一直拖得刘庆生出一身的病，临到头还要经历老年丧子的悲怆。

他没做到身为儿子应该尽的本分，一直在给刘庆添麻烦。

刘庆虽然身体不好，落了一身病痛，但其实如果他晚年里要是没带上刘三，日子怎么过都不会差成那样。

刘三一直都知道，刘庆的老板很好，那个男人，他在刘庆的叙述里更像是一个集金光于身，活着的神明。

刘庆曾经在工作时替他挡过一灾，虽然那次的事故本身就是个意外，但那个男人依旧很好心的给予了刘庆丰厚的报酬和优待，甚至还纡尊降贵在刘庆60岁生日那天亲自过来露面庆生，另包给刘庆一个10万的大红包。

那点钱可能对于那个男人来说不过是点毛毛雨，但他是真心实意的，在对刘庆表达他的感谢，而这一点，刘三从来没有做到过。

哪怕是刘庆千里迢迢跑来找他，不辞辛苦为他张罗吃住，刘三扭曲又污秽的自尊心，迫使他抗拒刘庆给予他的爱意。

想着想着，刘三又开始了。

“呜呜呜……”

他呜咽出声，可怜的蜷缩在湿凉光洁的瓷板上，又开始被内心里翻腾出的自卑感折磨。

纤弱易折的苍白肢体轻颤着，夹带着恳切的哀求，一遍又一遍。

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破碎的泣声裹夹在水流里，被一同冲进了脏污的下水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