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绝转身想跑,可下一瞬,她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罩住了——
苏瞻星这个烂人,她当初就应该想到他不会如她所愿地把她安回自己的身体里。
三绝举起手,想去摸摸自己的脸,却发现面前的手掌有些眼熟,她曾在之前的岁月里看过成千上百次这双手。
这是旻旭的手。
这么说,这是旻旭的身体。
三绝不知是该庆幸弟弟的身体尚且完好,还是该把让她投到弟弟身体里的苏瞻星在地上反复摩擦三百遍。
她迅速地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并不在家里,也不在任何她熟悉的地方。室内光线昏暗,床边垂下的纱幔袅娜,空气里混着夏夜的鲜花和女性肌肤的芳香,但在令人晕眩的糜烂香气下,还有东西腐烂的味道。
答案在三绝的脑海里呼之欲出,这里应该是某处风月之地。
生簿上不是说旻旭被阿爹所杀吗?为什么旻旭的尸体会在秦楼楚馆里?
三绝还未想出个所以然,门外就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你去看过遇仙林了吧。”有人这么说道。
“是啊,”另一人啧啧了声,“太惨了,旁边的棺材差点被炸飞呢。但‘那个棺材’却完好无损,而且——”
遇仙林炸了?
遇仙林是窑镇停放尸体的地方,此名得于那处茂盛生长的一株银杏树,据传此树是由仙人途径此地时掷枝垂生,便被称为“遇仙树”。旁边的停尸地便也跟着叫遇仙林,为里面安放的离世之人祈求福祉。
想来也是她和苏瞻星合葬的棺椁所在之地。
“不是吧?”路人惊讶的声音打断了三绝的思绪,“那阴沉木做的厚棺不是被弹过浸了狗血开了光的墨线,还被凿了十三颗比棋子还粗的桃木钉吗?”
难怪我怎么踹都踹不开。三绝暗想,真是多谢你们了。
考虑到现在的身份,三绝抓起旁边一块洗褪了色的浅蓝麻布遮好面容,才走出门。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来与她搭话,似乎所有人都看惯了她这副仪容,权当空气。
镇上的银杏还未熟,投下柔柔的绿荫,远处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在阳光下闪耀。人总是会自行忽略天生被给予的东西,直到这时,三绝才忽然意识到,阳光是暖的,花是香的,她又有多么想念这些。
难怪有人不想留在那内气黯惨的黄泉。
她用麻布蒙着脸往遇仙林走去,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三绝向门里望去,只见一半的灵幡红得像血,一半白得似雪,在空中缓缓飘拂,想必是阴亲之礼。
中间那顶厚重的阴沉木棺的棺盖不翼而飞,棺材里只有她穿过的弟弟的婚服,别无他物。
三绝呆滞地立在门口,不知何时,有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人戴着一顶垂着长纱的幂篱,面容在浅紫的纱帘后若隐若现。他的四周环绕着清零的乐音,仿佛颇黎的垂叶互相碰撞。
“为什么你要用我的身体?”三绝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
苏瞻星没有回答三绝的话,他翻看了下自己的手掌,阳光穿过纤细的指尖,透出健康的红色。
“这就是身为人的感觉吗?”
“你不必一定借我的身体才能体会这种感觉。”三绝怨念地瞪了他一眼。
苏瞻星无视了她幽怨的目光:“我体质特殊,只能暂借人类肉身进入阳间,才能帮你弟弟。”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特别是在你抢占了我的身体之后?”
“你不用相信我。”苏瞻星面色不改,“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没有。”三绝有气无力地回答。
苏瞻星从幂篱里望向街道:“所以,这就是那棵银杏树?”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奇怪,就好像他等着见这棵树很久了似的,但三绝并没有在意。她仰起头,道:“还未到时候,再过一两个月,满镇的金杏都会开花,在风中飘荡,就好像浸泡在阳光的长廊里一样。”
“不过如此罢了,大概只有厌倦人生的人才会住在这里。”苏瞻星打了个哈欠,倚上门,明明他用的是三绝的身体,做这动作却有种别样的风流。“我一路走来,听了不少趣闻,这里的人认为女人就该全心全意地侍奉丈夫,做他的奴隶,听他摆布,即使被丈夫虐待,也不能发怒怀恨在心,不然就是家庭的祸根。”
他从垂纱里看向三绝:“你应该从这儿逃走,全心全意地活出自己。”
三绝忍不住反驳:“我喜欢我的人生,没有人的人生不像月亮般盈亏圆缺。”
苏瞻星的双眼潜在朦胧的垂纱后,随着细钗闪烁了下:“你未免太不挑剔。”
“我在这里很满足。”
“你不应如此满足。”
“随你怎么笑我,”三绝有些生气,“难道你没深爱过任何东西吗?”
“有。”片刻后,苏瞻星的声音随着微风拂拂而过。“我有过。”
纱帘后的目光有种沉重的静默,三绝忍不住移开视线。
半晌后,苏瞻星有些犹豫地把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头发散了,不知道怎么梳,你能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