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在人世浑浑噩噩地度过,我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有这样先天的好条件,是凭了什么,没有成长为一个风流浪荡的真纨绔?
天镜山的经历是一回事,幼时遇到景止又是另一回事。
当年他在花树下读着书,念着恢弘壮丽的句子:“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我立在一旁替他磨墨,怯怯而满心喜悦地瞅着他,清风吹起他的衣角,也吹起满地飘零的落花。
那时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连拿个毛笔都像拿筷子,唯有他耐心地一点点教我书上的圣贤语,让我不至于在刘老爷子面前太过出乖露丑。
穿越过多少年的光阴,我依然无比清晰地记得他沐在春风里的眉眼,美得让我连向他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无。
满京城里的世家子都争着讨好他,他却出人意料地和我合得来,连我嚷着要他同我做竹马,他也含笑应一声好,要了我命的从容而温柔。
从前我不敢同他说半句情意,老天爷垂怜让我得到抱了他在怀里的机会,真是难得开眼一回。
理所当然地我要守着他一世,要护着他一世。
轻轻拍了拍斯幽的肩,我犹豫着想开口,眼睛里忽地涌入一个纤长的身影,胸口登时犹如被重重击了一锤,一张脸瞬间煞白如死,脱口道:“景止!”
悠长的回廊尽头,转角处寂寂立着一个碧衫如梦的少年,隔着这老远的距离,我仍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眼底流淌的失落。
想到此刻在他眼里,我正亲热地搂了斯幽,一颗心登时再无着落,急急推开小王爷,向他飞奔而去,一把握住他的手:“景止,你听我说。”
一双修长洁白的手,冰凉得让我心悸,顾不得别的,双手一紧,将他的手塞入我怀里想暖一暖:“你怎么这么冷?”
他淡淡道:“此刻可还是喝醉了?”
我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世道,本少爷招谁惹谁了,没一天有好果子吃。
他并不看我,缓缓从我掌中抽离了双手,向外便走,我急忙追上,嗫嚅道:“你去哪儿?”
景止一摇头,神色淡漠得如初冬里的第一缕雪:“不干徐公子的事。”
他这般处处与我撇清,听得我有些讪讪的,满肚子的少爷脾气险些发作,但一瞥见到他的侧脸,心头这团无名火又瞬间被抛到了爪哇国,只顾赔着笑:“我同你一道走。”
景止亦不答话,袖手向府外行去,我回身对着斯幽抱了抱拳:“小王爷,改日我再……”陡然想起叶公子还未走远,一个激灵,急忙改口:“再同景止一起来探望你。”
他奶奶的,本少爷今日的求生欲忒强。
顾不得去细思小王爷满脸的落寞神情,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上了走出王府的景止,脸上萦绕着讨好的笑容:“好些日子没同你一起逛一逛了。”见街上一个小摊上正卖系玉佩的穗子,顺手拿起一个来瞧了瞧,兴冲冲递到他面前:“景止,你瞧这个好不好?我买了送你。”
他摇头道:“多谢好意。”
我被他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脸上飞舞的笑不由得凝住,干笑了两声:“我先替你收着,改日你若要,我再送到你家来。”
随手拿了两条穗子塞在袖子里,掷了一锭银子给摊主,那摊主喜出望外,张大了嘴,乐开了花,上下两排牙露得齐齐整整。
我缀在景止身侧,见他向叶府方向快步走去,明知道跟着他,定遭叶相好一顿白眼,仍厚着脸皮,没话找话:“那晚我并不是要迫你,你别恼,我再也不敢了,这些日子,我时时想着你。”
一路上微风拂面,景止衣袖飘飘,说得不疾不徐:“一个月都没见,不也过来了?”
我听得一愣,听这语气,他尚不知我在家挨的一顿好打:“我一个月没来找你,是因为……”
他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打断我的话头:“听说你这一个月都在家修身养性,不肯出门,预备着做驸马,如今平越公主不知怎么又瞧上了斯幽,你这样巴巴地跑来搂了他,到底是恼他抢了你的驸马之位,还是舍不得心上的人要娶别人?”
我被他的语气激得终于没忍住,扬眉厉声道:“阴阳怪气,胡说八道!斯幽什么时候是我的心上人了?”
他闻言一顿,半晌不说话。
我这话刚一出口,便是一阵后悔,想自己怎可对他这么疾言厉色,斜着眼偷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得叹了口气,默默无声地同他走了一程。
我俩闹着别扭,一路说不上话,街上却热闹,熙熙攘攘,集市繁荣,几个七八岁的小娃子一路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跟着我们,嘻嘻直笑,嘴里不知道唱着什么歌儿。
我掏出几块碎银子准备给他们买果子吃:“你们怎么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