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徜徉在黑暗里，意识挣扎，伸展不开，我隐约能感觉到有巨大的力量在周围碰撞，相互撕扯，其中一方的气息越来越弱，胜负即将见晓。

突然间，空气寂静了，仿佛一股令人窒息的存在悄然出现，我听到山羊的尖叫。

我睁开眼，自己跪坐在地上，那令人颤抖的气息还在，我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上空，溶洞顶部已经坍塌，一根带着深渊气息的枯木枝从扭曲的天际伸展下来，勾起那疯狂挣扎的欲望与黑暗的结合体，然后缓缓消散。阳光透了下来，小小的，一束。

已经天亮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女人倒在不远处，我听到微弱的呼吸，我慢慢扭过头，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又或是太远了，我看不清她。

“对不起……对不起，结束了妈妈，一切都结束了……”

我僵硬地爬了过去，一步，两步，我离她越来越近，心脏却越来越紧，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攥着，我不住地做着抱歉，我又感到了熟悉的窒息感。

一条生命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现在它变得越来越细，另一边的气息渐渐消散快要回归虚无，我努力的扯着线，想要奔向另一边，却始终不见尽头，手中的线因我的拉扯变得紧绷，似乎下一秒就会承受不住压力而断掉。无论是断掉还是消散，我都将失去她。

周围满是冰冷的空气，我却像条搁浅的鱼满载惶恐。

终于，我到了她身旁。我坐到地上，抱起她，她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记忆里的她年轻，温暖，我记得阳光下她的金发是多么亮眼，可现在她躺在我怀里，面容已经衰老，身上带着死亡的冰冷，我把头埋在她的脖子上，浑身止不住颤抖。

——太冷了。

——太冷了。

我紧紧抿着嘴，想要分走她身上的冰冷，好像这样就能把死亡从她身上扯开。

“……库洛洛？”温柔却带着倦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抬头，看见了一双蓝的透亮的眼睛。

“…库洛洛，是你吗……我的孩子……”

她说话断断续续，带着微弱的喘息。她颤巍巍的举起手，想要抚摸我的脸颊。

我握住他的手，用脸颊触碰她掌心的冰凉，“……是我，妈妈……”

她似乎是想笑，可又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

“你怎么长这么大了呀……”

她摩挲着我的脸:“妈妈买了你最喜欢的布丁…放在冰箱里……不要吃太多哦……”

我鼻尖发酸，接替她做出回答:“因为……吃太多会肚子痛……”

她没有听见我的回答，她目光穿过我陷入了迷茫的回忆:“好奇怪啊…明明…约好了一起去游乐园…我们一起坐……”

“……这是……怎么了？”

女人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她的记忆已经混乱，也许还停留在多年前，她和恩爱的丈夫，还有疼爱的儿子，一起去坐摩天轮。如果她没有把刀插在丈夫胸口的话，他们会在第二天完成这些事。他们会是一个幸福的家。

女人错过了很多。她错过了丈夫悄悄为她准备的周年惊喜，她错过了没有出生的小女儿，她错过了库洛洛的长大。

她错过了一切。

女人突然哭了起来——“库洛洛，妈妈见不到你了。”

我努力抑制住颤抖的手，露出笑容，温柔的擦去她的眼泪，说:“……没有的事，妈妈，您忘啦？”

“今天是您的生日，爸爸带着我们来了西桑岛，您不是说了很多次要来玩了吗？”

我压低了声音，话语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在溶洞中探险，您走累啦，我们便歇了会。”

女人的眼神陷入迷茫:“是…这样吗？”

我弯起眼:“是呀，妹妹和爸爸在洞外等着我们呢…您睡吧，我抱着您走。”

我抱起女人，脚步平稳地向洞外走去。女人似是信了我的话，安详的躺在我怀里，我对她说:“妈妈，能再给我唱一遍歌吗？就是小时候您总是哄我睡觉的那首。”

“啊…啊……那首，好呀。”女人温柔的歌声在洞穴里响起，冰冷寂静的空间染上了一点暖色，洞口的光点越来越大，女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就快到了妈妈，马上就可以见到妹妹和爸爸了。”

“是吗？…”女人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帮我向他们道歉，我太累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小。

我越走越快，前方一片光亮，我们快出洞口了。

“妈妈你别睡，你看——”我低下头，带着哀求般的迫切，可话还没说完，女人突然睁开了眼。

活力从她身上慢慢散开，她看向光亮处:“亨利，是你吗？”

亨利是爸爸的名字。

“库洛洛，爸爸来接我们了。”女人露出笑容，向洞外伸出了手，“别急，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我停住了脚，不愿再向前一步。女人疑惑的看向我:“库洛洛？”

我笑得勉强:“妈妈，那是？”

“是亨利呀，你爸爸。”女人脸上带着幸福，“不过没看到你妹妹，她肯定躲在后面要吓我们一跳。”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抱着女人的力道忍不住变重。女人一直看着洞外，仿佛洞外站着什么人，在跟她打招呼。

我终于忍不住了:“妈妈，求你了，别——”

女人突然转过头，手抚上我的脸，温柔的嗓音带着不舍的眷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原谅我。”

温暖从脸颊上离开，怀中的人没了气息。

发生了什么？

「你失去她了」

我早已学会失去的。

「可是你还是很难过」

我的脚步终于不再平稳，我蹒跚的抱着女人跌出了洞外，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落在草地上，我躺在地上，用身体保护着女人，不让她摔在地上。

我慢慢坐起来，此刻她美极了，她的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金发在阳光下显得透亮，绿草在她身下铺垫好了一切。

我用谎言带着女人走出了洞穴，但女人最终还是看透了真相。

她错过了我的长大，但我又何尝不是错过了她的岁月。我们都错过了一切。

但是这不是你的错啊，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话，如果我没有逃走的话，如果我没有带走“祂”的话。

如果……

如果……

如果我没有成为你们的孩子的话，你们起码会幸福，有一个美满的家。

所以不是你的错啊，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