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归云原是有一串伽楠珠子的。
滑腻,酽香,浸在风里头摩挲的时候,闻禅山千百株古榕的叶子都澄在那玉样指尖与朱檀珠串摩动的呢喃之中。青天朗日,蝉鸣幽然,云霭扬波,浩古沉凝。
修道的日子仿佛浸了水的白幔,延辗着,与潮涛纠葛。然,并不枯燥。
因为总是有那样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自澜烟净火起,沙落月下明,坐至千碧春复醒,流芳摇长星。
路归云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坐下去。
在闻禅山。在伽蓝园。在昭华寺。在映山湖。在梵音阁。
在他意图断发的那个躁动不安的夏日,后山的蝉似是疯了般,翕鸣间阴翳流转。一片嘹唳之中,他双目微阖,耳畔却空洞无匹,只余坠水之声。
他趺坐于山顶青石之上,手中握着半截珠串,粒粒伽楠皆沾了掌心血,碎开水面,没入尘寰,挟波流绕伽蓝禅院而过,委随静水淌入昭华大寺之岸的映山湖。
是时,梵音阁顶琉璃滴瓦荡天光,湖中莲花次第开。
至1080颗佛珠悉数投水而去,那波晕远眺间便漾起无数猩红莲花,团团簇簇,烧得炽艳。寺前香火愈益缭绕,与腥香潮气相搅直入云天,竟如起了蜃景般旖丽清绝。
路归云睁了眼,掌心犹自滴着血,步步往山下行去。
而花令宣一身雪衣,恰过映山湖畔。
还眸而望时,烟水迷蒙的寥廓湖面也就似在一瞬之间铺满了幽眇浩然的血色。
他怔了怔,似有所感,向那大寺后山遥遥看去,总在那云间绿影中觉出一点木兰色。
便似是伫在了当地,再不曾挪动半分。
顶上烟阳沸水,他孑然清白独立万顷红莲之外,比着水莲华更远净。
远远近近的香客纷然,皆来观望这盛夏异景,只不料在见到湖岸那少年人时,悉是停了脚步,眉间神色涌动,欲说还休。
而轻纱覆面的路家小女凌扇,在母亲与一众侍女的陪伴下方出得无业门,美目轻移间所见的,便是这堪得入画的景象。
杳渺湖畔一星白,风姿窈窕世无双,只欲踏着这清波浮华直入太虚,隐逸消散于水岸云端。
花令宣神色静谧,姿容恬淡,众目睽睽之下依是举目远望,仪态端方,未落分毫。
许多人顺望他目所及尽之处,也只得是闻禅山所向,却并不知他在看什么。而因他湛然立着,那循香而来的人群只多不少,很快便同他与红莲一并看了去。
路凌扇用雀花团扇遮了眼,往母亲身边靠了靠,轻声道,“阿娘,那位郎君……”
路夫人道,“却不知是谁家小郎,这身风骨倒是极好。”
不多时,昭华方丈怀空因着寺门护法的禀告,也顺人迹行至映山湖畔,却是与那白衣少年十分熟稔似的,各自行了一礼,问候一声。
“映山莲久眠未放,今一朝而绽,原是小友在此。”怀空微笑,“此间日头甚烈,不若同去阁中。”
花令宣一怔,“多谢师父。”顿了顿,“今日本是去辞行的,却不想您终是先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