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放着一堆高矮胖瘦的小药瓶，两幅老花镜，一个破了边缘的电话本，还有几个半指高的小瓷人儿。宗宇小心抬起了胳膊，生怕一不小心就当啷一片。

两年前他坐在炕上的同一位置时，腿还只能硌到瓷砖砌的炕沿上，但是现在，窜进院里那只没取名字的胖猫，无需跳脚，就可以挠到他的腿。

夏天，留在炕灶里的麦秆是凉的，但是房间里仍然绕着低沉的木焦味，或许是横亘在屋顶的陈木房梁，或许是爷爷躲开了爸的唠叨，悄悄嗦了根烟。

奶奶在厨房涮洗碗筷，叮当作响，混着从院里杏树上传来的鸟鸣，和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宗宇抬手挡着从窗缝漏下来的阳光，瘫在炕上昏昏欲睡。

这时候断他美梦的，除了他爸不做第二人想。

听到喊声的宗宇迷迷糊糊地从炕上爬起来，一脚踩进运动鞋里，眯眼扯开了门帘。宗盛泉正赤脚踩在院里的龙纹石槽里刷洗青苔，熨得笔挺的西裤被他卷的皱皱巴巴。他把手机递给儿子，努了努嘴:“你班主任。”

宗宇大张着嘴打过一个哈欠，接过手机:“赵老师。”

“宗宇，初三就要去Q市念了，S省是教育大省，好苗子就多下点劲，啊。你省心，也不需要大人多叮嘱什么。这次期末考的不错，级部第三。要回学校拿卷子吗？”

“不用了老师，”宗宇坐在石槽边上，抬手揪了架子上一颗酸葡萄丢进嘴里，随即皱了皱眉头，“给您留着当个纪念。”

电话那头笑得爽朗：“臭小子。”

“小宇，”宗盛泉接过电话时问了一句，“这两天给你妈打电话了吗。”

宗宇原本晃得轻快的双腿忽地顿住了，脸色阴的飞快，默了半晌，吝啬地回了一个“没”字。

爷爷从储藏室里推出了摩托车，宗宇立刻扑了上去:“爷爷，带我去呗。”

城市边缘落后的小县城，小村户基本只剩老人，丧葬几乎发展成一个产业。小镇街道两旁隔三四户就有一个丧葬用品店。但逢谁家遇上白事，摆席请客，请艺术团的小戏班撑场都是必不可少的仪式。宗宇的爷爷年轻时自学了唢呐二胡，逢白事时进乐队帮忙，这才供出了家里三个儿子。

虽然现在三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事业有成，但老人总也闲不住，偶尔还会接几个活计，全当活动筋骨。宗宇虽然自小在省会长大，但相对于假期窝在家打游戏，他更愿意回老家房子逗逗猫。

爷爷出活儿一次就要去一两天，碰上宗宇回来就会捎着他。爷爷在一旁忙，他就在一边看那些虽然不知所云，但十分热闹的戏。困了就到主人家备好的小卧室休息。第二天清晨，爷爷就把睡得还迷糊的他抱上摩托，提了主人家送的两斤面一箱奶，吹上一路凉风后便回了老房子。

晚上，宗宇坐在那户人家院里石墩上嗑瓜子。一群裹着白褂的人，在不大的院子里或真哭或假泣，带着口音的戏腔透过大音响变得嘈杂。忙忙碌碌，急急匆匆。

应该没大有十四五岁的城里小孩会喜欢这种场景，但宗宇却莫名有点享受这种安静地置于嘈杂里的感觉。

这时，他兜里的手机一阵振动。

“宗大少!你在哪呢!诶，一周后你生日，周晶晶想给你庆祝……你这周围什么声音，掉鬼窟里了？”

“你期末考好了啊，你妈没揍你？”宗宇笑着低头踢走一个石块，“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那就别怪我了，还有什么想跟你爸妈说的，赶紧。”

侯子轩立刻戏精上身：“那我能撑过给我兄弟过完生日的那天吗？”

宗宇下周就要搬到那座陌生的沿海城市了，但他没跟他任何朋友说过。

“这个……再说吧，我还要在老家待几天。”

“啊，那回来了跟我联系。诶宗宇我跟你说，周晶晶跟她小姐妹说，想在你生日宴会上跟你表白，你……”

“别啊，”宗宇啧了一声，“不是，一般女生到现在不早就懂了吗……诶你心挺大？你不是喜欢人家吗，人家跟我表白你还这么高兴？”

“我只是想证明一下，哥绝对不是那么小气……诶呀等会儿嘛!我跟宗宇打电话呢!”

“叔叔阿姨叫你吃饭啊，”宗宇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三度，“那挂了吧，这儿吵，信号也不好。”

“哦，那我先挂……靠，”侯子轩看着手机挠了挠头，“就不能让我先挂一次。”

宗宇听到了电话那头侯子轩的爸爸妈妈在说话，混着在餐桌上搁置碗碟的声音，蛮温馨的。

他有点羡慕侯子轩，平时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事；时常有三五狐朋狗友小卖部球场约起；考试砸了爸妈也不会太苛责；有喜欢的女生，虽然那女生不喜欢他，但关系还算不错。

爸妈没怎么吵过架。

初中男生该有的生活，简单且快乐。

早恋影响成绩，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要努力学习考上好高中好大学，不能沉迷游戏，这些都是大人们从小给小孩灌输的教条，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基本没几个把这些话认真当回事。但宗宇却过早参透了这些真谛，四平八稳地在“别人家的孩子”的高速上一路飞驰，连条减速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