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里一片静默，更显得楼下聒噪。

阮寻捧歪着头静静地看着柏云生，柏云生扭头看窗外。

阮寻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五六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就揣回去了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阮寻不再笑得热络，恢复到了那个冷冷淡淡的死鱼样，但是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下来，放下了一切公式化的礼节和表情管理，走到穿衣镜前正衣冠。这世界上有胆子打他阮大少爷的人不少，比他富的，比他贵的，比他年长的，都有那么一两分资格。但肯分出一点时间打他手告诉他别啃指甲的人，简直数着指头都能算过来，都是可以半夜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诉苦都不会挨揍的关系。

柏云生缩回爪子，说，“下意识反应，并不是故意打你的。”

“嗯。”

“我有一个弟弟，总爱啃指甲，纠正惯了。”

“嗯，那两位的关系应该很好。”阮寻低头抚平深蓝色西装上最后一点褶皱，再抬头的时候他透过镜子看见那个在他身后静坐的柏云生，以及他身上背着的备注框。阮寻那双好看的杏子眼里微微眯起，透出了一丝恶劣的淘气。

阮寻走到门口，反身倚在门框上，对着柏云生做了个夸张的口型：“蔺襄”。

他看见柏云生略略变了颜色，然后转身甩上了门。

门内的柏云生还不知道自己背着一个备注框，备注框上的文字改了，现在落在阮寻眼里是十一个大字：“柏云生：蔺襄先生倾情扮演”；而门外的阮寻则看着他的手机屏幕，刚在不看手机就要震死你的架势竟然是条短信发出来的：“阮寻先生，这是蔺襄先生，具体事件，梦中详谈。请先配合这场宴会。——系统P-XUL-9423”。

阮寻目光渐渐涣散。

他和蔺襄一块长大。从他四岁被认回来，他就认识蔺襄了，然后两个人一路同班到高中。高考时分手，阮寻赌气去国外修设计和管理的双学位，蔺襄留在国内读大学进公司实习。经过五年多回来之后阮寻就觉得蔺襄和自己之间不对劲了，他感觉自己腆着热脸向那边的冷面飞奔过去，结果直接在半路栽到了沟里——蔺襄单方面划的一条沟，这比初三时躲着他走的那半年更甚。阮寻觉得这种无意义的疑似赌气行动很幼稚，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他也干涉不了蔺襄的为人处世，就顺着蔺襄的意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然后蔺襄就又来屁了。他把阮寻新交的演员女朋友抢了。阮寻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很好，从小学到高中，已经是被抢了第六个了。然后阮寻抄起衣裳就就到公司里跟蔺襄吵架去了。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那个圈子里私下的传闻都是因为阮寻抢了蔺襄的女友然后二人不和，再加上家产争夺的问题上争抢不休。阮寻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有了嫌隙。其实对阮家的产业没想法，他对阮家更多的是愧疚，从小他的亲生母亲就教给他，错了就是错了，再动人的理由带来的是同情而不是原谅，她做错了的事情不该怨旁人。但他在乎蔺襄，跟他交情深的不多，话不投机的人他不想理，可是蔺襄不想理他。他看着前台小姐姐第三次笑着对他道歉说蔺总没空，他直接拂袖而去。蔺襄以前对他都是顺毛撸的，在蜜罐里泡久了的阮寻就觉得很委屈，一赌气也不理蔺襄了。阮寻知道自己有时候不该莫名的发脾气，但从小阮夫人虽然刀子嘴豆腐心但是疼他，阮老先生虽然看不惯他但也是顺着他，蔺襄更是处处包容他，他脾气是不骄纵，但总有一些骄矜，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心气与别人犟。

再后来就是蔺襄给他身上装定位的事情被他发现，折腾走了老爷子给他的股份，说要带他出去谈事情结果他手底下的人把他送进了那群不入流的纨绔子弟嗨趴现场，要不是他机敏第二天因吸毒见报的都是他，种种种种。蔺襄会来跟他解释，理由非常合理，阮寻也没有相信，每次蔺襄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蔺襄很忙，阮氏的产业在他手底下运作得越来越红火。阮寻觉得是发小的身份束缚着他必须来管自己的闲事，蔺襄也不再是那个跟他翻墙吃烤串的小伙伴了，蔺襄喜欢工作、他惦记着玩，两路岔开，他们两个人也该散伙了。

然后出了阮寻舅舅干的哪一档子事，之后两个人没什么话说了。

自从他们两个阴差阳错滚了床单以后，跟没什么可说的了。

再见面的时候，就永远是因为公家事意见不合而打嘴仗了。

阮寻一个人瞎想的时候回顾往事，也会觉得二十四五岁的时候的自己中二得要命。他觉得自己错了，但是想找蔺襄道歉谈心的时候，都会被一卷公文糊回来。蔺襄的表情似乎是怕自己说出来什么，阮寻回头想了想，也是前段日子吵架说得听难听的，果然是狼来了。

之后蔺襄和阮寻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偶尔因为公司决策拌两句嘴。阮寻再涌起与蔺襄和好的冲动时，就是看到他那张在车祸里失去了本相的半边脸。阮寻以为这会是个遗憾，但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眼前又是个精神不灭的蔺襄。

手机又是一阵震动，这回震得正常多了。

“你现在是百里望津，这里很安全，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系统P-XUL-9423代蔺襄先生发（他没有您现在的手机号！！）”

阮寻按熄屏幕，下了楼梯。

……

阮寻掀开被子就滚了进去。他是宁愿再去上一次高三下学期，也不愿意拿着酒杯满场地跑四个钟头的。

手机屏上依旧是那一条消息。

阮寻其实是对这条消息持保留态度的，消息来得诡异，正正卡在对方下意识作出习惯动作之后，像是在故意加大阮寻怀疑的砝码一样。阮寻干脆顺水推舟地认了，反正熟到敢直接打他的手的人就算不是蔺襄，也是他那些要好的朋友。从这个消息发的时机来看，发这个消息的人清楚阮寻和蔺襄相处的那些事情，也注视着现在他们两个的动向，说不定正看着他们两个欲语还休的傻样子。阮寻向来喜欢见招拆招，有招他接着便是。且现看看短信上说的“梦中相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变故的话明天再找老乡谈谈。

而且，最重要的是，蔺襄，现在还活着。

阮寻小小地出了一口气。

……

阮寻认床，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梦里他站在阮氏总部哪一层的楼道里，面前的门牌角落上镌着蔺襄的名字，哦，蔺襄的办公室。阮寻不自觉地看向楼到尽头的那个房间，首席运营官的办公室，那个门牌上有着阮寻两个字，虽然他这个COO是挂名的，蔺襄还是给他收拾了一间办公室，有时候他也会过来坐坐，帮他批一点不用动脑子的文件。

阮寻推开了面前的门，他眼中的门自带了一个批注框：“push me”。

屋里的陈设跟阮寻印象里一样。不一样的是本该坐在办公桌后的蔺襄披着毯子安然睡在沙发上，一脸疲惫；本该给蔺襄用的办公桌被一个小青年霸占，兢兢业业地敲打键盘。阮寻淡淡地扫了一圈，脑子里却突然蹦出来办公室play的字样，阮寻面上不显，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