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人甩开之后,楚涟漪径自回了王府,换了身碧色束身长衫,贴了两片八字胡,竟是扮做男子去红院中寻欢作乐了。待喝到意兴阑珊,走出院外,才发现下了大雨。她忽然想起晌午见到的那名男子,于是醉醺醺的寻了过去,楚涟漪本以为他已早早离去,不想那船竟是仍在湖面盘旋。雨势极大,楚涟漪也不过模糊分辨出个身形,师傅传她的《碧水潮生决》可御水横波,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竟是凭空化去,不过四五步的横跃,她便已然到了小舟旁边。
涟漪向下望去,那人只穿了贴身的白色里衬,蜷缩在轻舟之上,径自发抖不止。他想来是不习水性,不然怎得也不会到了此时也不愿跳湖逃生。骤雨带着疾风,一次次的翻卷着弱不禁风的小舟,几欲将它吞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楚涟漪原也不过是想戏弄他一下,也不曾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当下运起内力破开水浪,想要将他捞起。只可惜雨势借着风势肆虐,凭她一息之间的内力却是没能阻隔得住,竟是生生将她也打落下水。她自小在湖中嬉戏,水性极好,不过片刻便已发现了在水中扭动着的那人。那人来回挣扎,一连从嘴中露了许多气泡,楚涟漪也顾不得那许多男女大妨的事情,搂着他便吻了下去。她一边为他度气,一边运起碧水潮生决中的御水篇,控制水流从上面漏出一个气泡,裹挟着二人飞向岸边。
“那时湖上还有许多船只,你借了船也罢,求了篙也罢,总能安全回到岸上,怎得偏偏要在湖心傻等?”回到岸上,楚涟漪一脸责备的看着面前那个容色苍白的男子。
“我不知姑娘为何生气离去,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所幸我也不亏,可还是被你救了。”男子一脸痴往的看着楚涟漪,心中点点温柔,竟是毫不保留的说了出来。
楚涟漪面色微红,将头偏到一侧,小声嘟囔道:“照你这般,还是赚了不成?”
男子一脸得意,面上笑意更盛,开口说道:“自是赚了的。”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的太湖,有个人在暴雨之中,面朝苍穹,大声呼喊:“楚姑娘,我心悦你!”那样认真的神情,似是不需要太多海誓山盟的,只可惜,那情窦初开的点点真心终究是淹没在了风雨之中。
那之后,她与他便在了一起。尽管他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酸书生,尽管她的父王百般阻挠,都没能挡住那如洪水一般的滔滔情谊。他自称陶洐,乃是苏州松陵郡人,因是那一年洪水肆虐去了双亲,不得已流落苏州,他凭着一些文墨替人写信混口饭吃,属实也没有太多本事。于是楚涟漪带他进了碧水阁求师傅传他功法,一来为他谋个差事,二来也算学些武功护身,可不能像先前一般掉到水里也自救不得。那水清圆乃是当世第三高手,亲传弟子不过五个,他膝下无出,自然视楚涟漪如亲生女儿,只是他虽然平日里白般依她,见到陶洐的一刻,他却坚决说不行,直言此子生有反骨,断断不肯将其收入门下,楚涟漪百般哀求,水清圆于心不忍,无奈之下只收做记名弟子,算是给了个名分。
后来水清圆骤然病逝,楚涟漪顺理成章的成了阁主。他临终之前殷殷嘱咐,切不可与陶洐关系过密,更不可将碧水潮生决传授于他,师命不可违,她自是一一答应下来。只是那日下了雨,陶洐借着酒意去王府提亲,扬言要明媒正娶,险些被楚弘哲活活打死,她心中震动,再不顾父王和师傅叮嘱,决意与他在阁中成婚。四月二十二,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她择了身极尽明艳的大红婚服,头戴流苏发簪,含笑等着她的良人。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的父亲,却也给她配了世间最富丽堂皇的嫁妆——那座建了十年、珠玉堆砌的姑苏塔。那一日,太湖之上来往迎和的舟船络绎不绝,笙歌锣鼓一直敲到深夜,这样的氛围,似乎是极喜庆祥和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好日子,大抵就是这样吧。
只是一切似乎变得太快,在她还沉浸于与他的两厢晴好之时,她的父亲被人以结党营私有谋反之嫌的缘由检举下了大狱,而这状告之人,正是她无比依赖的夫君。而陶洐借着与楚涟漪相好的便利与他温和恭谦的态度在外门之中收获了一大批拥戴之人,已然掌管了阁中实权。她气急了,前去质问陶洐,他却说自己其实不叫陶洐,而是名叫陶千述,他的父亲原本是松陵郡的郡守,不过是因为抗洪失利,便被楚弘哲下令诛了三族,他那时不过七岁,躲在家中米缸之中侥幸活了下来,对于楚涟漪一家,又焉有不恨的道理。于是他设计出最动情的见面方式,装出对她痴心一片的样子,令她深深陷了进去。再后来,他暗中将一直深爱着她的大师兄陈沁生杀死,从他的身上翻出了《碧水潮生决》中离水篇的内功心法,后又从她的口中套出程王府的一些情报,这才有了如今天翻地覆的局面。
他说的理所当然,一丝负罪感也无,楚涟漪心中极恨,一记离水针几乎将他打个半死,只是终究心中不忍,仍是留了他一命。她本欲转身离去,再不理这薄情之人,他却是低声呢喃:“涟漪,到底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水中芳华,终究是爱不得的。”
她心软了,心疼了,偏偏她又怀了孩子,她无处可去,只好回去寻他,那时他已全身残废,瘫倒在床。她从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她曾听她的师傅所说,夷州的万壑深沟之中,有一种续骨生肉的良药,名叫赤蒴,然而那处是蚀骨坟的地界,又有上古异兽把关,是个极是凶险的所在。他告诉她,若他好了,便会痛改前非,和她和孩子好好生活。
只是,她下了决心,拼死替他寻了赤蒴,也没能换他回心转意,原来所谓的痛改前非,不过又是口蜜腹剑的欺骗与谎言。
夷州之行,她已伤了元气,又在陶千述的偷袭之下失了孩子,心中绝望,逃至姑苏塔的暗道之中,写下她半生的凄惨经历和碧水潮生决的内功心法,希望后世有人可以将其传承下来,并引以她为戒,再不要犯那痴傻情-事。
末了,有暗红色的字迹陈列:相见不如不见,痴情不若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