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三江本就是粗豪之人,没想到眼前这白弱少年却也几碗酒下肚能如此对他胃口,便同他说话愈发亲切。
楚关月虽不同于其他贵族子弟那般遵仪如命,可好歹也是出身于高堂贵门,自小身边都是风度翩翩,一步一停都讲究美感的人——虽然用他的话就是吃饱了撑。不曾有过放肆讲话,大声笑骂。后来虽从军,但是也得维持着一国主帅的风度,端得也好生辛苦。到了这里楚关月才生平第一次随心所欲,笑怒依性。
楚关月仰头饮下一口酒道:“还未问葛大哥为何落了绿林,可是有什么缘由?”
见葛三江神色有些不对,楚关月忙道:“若是葛大哥不方便讲便算了,请谅解小弟莽撞。”
葛三江叹一口气道:“也不是不方便,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我祖上本是高官,先前那个皇帝夺了权,祖上耿直进言便被抄斩流放。我这一支便是被流放这苦寒之地的,父母死于衙役酷鞭之下,死活我都要死于酷吏之手,便逃了出来占山为王。”
说罢葛三江闷头一口酒,好半天才将碗放下来,笑道:“给小老弟见笑了!”
楚关月倒是没想到这身穿短打,手握大刀的山匪,原本应该是锦衣玉食,折扇扑香的贵公子。心里也不仅感叹风水轮转,世事无常。又不禁联想自己,一时间默默无语。
周围众人瞧见气氛不对,忙上前插科打诨,才重新热络起来。
楚关月试探道:“葛大哥武艺高强,眼下朝廷缺兵少将。葛大哥何不应征?”
葛三江道:“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兵要查祖上三代清白。我父母都是流放致死。纵然我有报国之心,也是无计可施。只好在小镇里杀几个流蛮权当我也国做了点事了。”
楚关月正要说话,忽而一妇人抱着孩子出门而来,似是孩子夜里啼哭,抱着出来走动哄孩子。楚关月看着疑惑:难道这里也有压寨夫人不成?若是真是压寨夫人,我该不该带她逃走?
葛三江解释道:“这小妇人丈夫在逃难时候扔下了他母子俩,我救了他们后她丈夫也不见回来,便收留了他们。平日里她帮着煮煮饭,打理打理,我们兄弟牙缝里也省得出来他们母子一口吃。”
楚关月登时放下了心去,随即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甚是小人之心,不由得举起酒碗又要敬酒。
葛三江喝下酒却道:“这便散了去。想是那小毛听见了我们喧哗太大被惊醒的。咱们喝得也差不多了。”说着众人也再哄笑说了几句调侃之语,臊了葛三江一张红脸便作鸟兽散了。
葛三江将自己的房间留给楚关月住,自己跟其他人挤去了。楚关月和衣而卧,闭着眼睛估摸着山匪们睡着了便起身准备下山。忽而摸到胸口有硬物,觉得惊异,掏出来却是几块碎银子。想来是葛三江看他身无分文,又怕他拒收所以趁他不注意偷偷塞给他的。
楚关月把碎银子放在桌上准备离开,突然又折回来将银子揣进怀里,便下山了。路过昨夜与葛三江相遇的巷子时居然看到了那只猫正懒洋洋地舔爪子,似乎在等着他似的。
楚关月认命:“看来你是赖上我了,走吧!”
怀里的小猫斜着眼睛“咪呜”一声,但乖乖让楚关月抱走了。
第二天清晨楚关月却说身体不适要多待两天。众将士倒是乐见其成,众官则是络绎不绝名曰来探望,都被挡在门外,再前两步,一左一右的侍从则亮出剑来,那些人只好走了。
屋子里面的楚关月则是逗弄着小猫,听着门外的动静,暗暗发笑。昨晚上天黑倒没瞧见仔细,洗干净了才发现这猫通体黑,四爪倒是白色的,嘴上鼻下处有两丝白纹阔开到两颊,像是教书先生的八字胡,颇为有趣。
楚关月扯着猫胡子道:“不如你叫八字吧!”
那猫的尾巴一下子就甩在楚关月脸上,像是想抡死他似的。
楚关月佯装怒道:“这么喜欢尾巴甩人,不如你就叫铁柱好了。”
那猫一尾巴又抡他脸上,跳下他膝盖就跑开了。
一炷香后,楚关月溜在大街上,抱着猫。那猫还老大不高兴,用屁股对着这厮的脸。
这小镇地处边境,市面上颇有许多外来的物品。虽然镇子小,但是不仅日用物品齐全,价格也合理。要知道在边境偏远地方,人少物乏,许多商家都嫌这里又远生意又少不会往来这里,因此有商人来这里交易也是会占了物以稀贵的好处,通常卖的东西都会是比其他地方贵上半倍到三倍左右。楚关月心道:这地方县官陈大人在治理这方面倒是没有含糊,百姓们到底还算吃得起饭,养得起娃。
正走着,突然见后面一阵马蹄声踢踏奔驰而来,旁边的人叫到:“快闪开!官老爷来了!”
“被踢翻了框框摊摊倒罢了,踢到人就只能自己受着了!”
“谁叫人家是当官的呢!”
“惹谁都不要惹当官的啊。。。。。。”
“前些天还掀翻了我的摊子!”
“没踢到你人就不错了,知足吧。。。。。。”
楚关月皱眉。
却见前面的马突然停下来。一人一巴掌拍在纵马人脑袋上:“跟你说了,这几日都有京城来的将军在这里,让你不要纵马,不要张扬!才说多久的话,你就吃到狗肚子里了?”
这两人都是官府打扮,训人的这位应该是个头儿。
拍到脑袋那人只陪着笑道:“今日办事迟了才不得骑了马,再说将军不是在驿馆养病么?应该不打紧。。。。。。”
两人又在边走边说,却不再骑马,而是牵着马快步走了。
再溜了几圈下来,已经快晌午了。楚关月坐在街边小摊上,要了一碗羊肉汤。摊主是个笑眯眯地老婆婆,听着楚关月一口一个“姨”叫的甜蜜蜜,给盛了大半碗羊肉。旁边有个补丁衣服的小孩子老是瞅着楚关月怀里的铁柱。
老婆婆笑道:“后生崽真俊,以前莫看到,哪里来的哩?”
楚关月右手拿着筷子往嘴里送,左手颠着一小块羊肉逗得猫上蹿下跳,嘴里还不忘回答:“远呢,远呢!话说您知道葛三江这个人不?”
老婆婆愣了愣回答道:“晓得,晓得。你是从哪听说哩?”
楚关月道:“也是听别人说起,觉得好奇罢了。”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这人原本是二十里地外的山匪,听说以前是专劫过路富商,但也不损人性命。倒是救济了不少穷苦人家。官府通缉他,但也抓不到他。前些年北蛮子入境,这些官儿们拖家携口跑的爽快,年轻力壮的体力好也跑的远,就剩下我们这些老了跑不动的坐着等死,我的思索着老婆子这把年纪了无儿无女,倒是老了病死床榻无人照看还不如就这么一刀子来的撇托,但是我这可怜的小孙子还小,日日忧愁不知如何是好。谁知道在北蛮子到之前,有一天这个葛三江却带着手下把我们这些人弄到了他的地盘避难。后来楚大将军打走了北蛮子,我们这边境也就可以回来了,但是还是有零零散散没撤走的北蛮子趁着夜晚烧杀掳掠,出了几场事,官府没法只得让大家晚上早点回家闭门,这才稍微消停了些。”
楚关月心道:这可不是你们闭门才消停了些,而是有人夜巡保护着你们才消停了些。话说,这葛三江明是非,性善德高,倒是个侠肝义胆之人。虽然是如此,但是那些富商也不该劫,却也是个有错之人。
那孩子一直眼瞅着自己的猫,楚关月瞧着有趣。便把猫递给他让他玩。
那孩子虽然显然很喜欢这猫,可是仍是摇头拒绝了。
楚关月奇道:“你一直盯着这猫,难道不想跟它玩?”
那孩子奶声奶气道:“阿婆说过,任何事都是讲究你来我往,公正平等。你吃了我们家一碗羊肉汤,给了钱便是对等。我玩了你的猫,却给不了你什么,所以我就不玩了。”
楚关月心道,这孩子倒是个实心的。揉着他的头道:“你和我的猫玩,你高兴我的猫也高兴,我便也高兴了。”
那小孩又道:“你和猫高兴了是两个,可只有我一个人高兴。仍然是不公平的呀。”
楚关月忍不住笑道:“你高兴你奶奶就高兴了,不信你问问?”
老婆婆笑的皱纹都快揉成一朵花了,连忙说是。这时候小孩子才放心地跟猫玩起来。
楚关月喝完了羊肉汤付了钱,揉了揉小孩的头。望着小孩依依不舍的目光承诺明天还会再来。悄悄在碗底压了一碗羊肉汤的钱便抱着猫转身离开了。
连着问了几处,所得回答都与卖羊肉汤的老婆婆所说相差不多。楚关月心里有了底,便抱着猫大摇大摆回了去。
楚关月路过正堂,却见坚持等在那里的县令陈大人。陈大人毫无准备地被一身轻松,甚至怀里还抱着猫的楚将军惊了一跳。连忙走上前来。
楚关月却冷笑道:“忠和镇北蛮流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陈大人不忙着为民除害,却在我房门口堵着。真当是恪尽职守啊!”
陈大人闻言脸色一白,慌忙跪下,嘴里叫的是求人的话。
楚关月甚是不习惯一个比自己大了二十来岁的人跪在面前求饶认罪,连忙叫他起身说话。
楚关月心里明镜似的,当时北蛮子入侵,这边境几城大大小小官员出逃避难,留下的老弱病残是会被北蛮子杀死的,等到他打跑了敌人,回来空荡荡一座城,谁都不知道他们擅离职守犯了死罪。可是万万没有料到等到他们回来,那些本该死了的老弱病残被一个葛三江救了!还没等他们清理,他楚关月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到了忠和镇。来了其实也不打紧,大不了路过一晚。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楚关月甚是烦这些礼套,夜出遇到了葛三江,道出一切原委。
听着陈大人脸色苍白,哆哆嗦嗦讲着前因后果。楚关月只觉得心里烦闷,如此猥小慎琐,怎的当了官。
楚关月挥挥手,打断了陈大人的絮絮叨叨,转身进了自己房门。给皇帝写加急文件。等他写完最后一句“葛三江此人忠良,可收为己用,望陛下明断。”已经是很晚了,思索着自己大约还要在这里待上好几天便搁下,等明天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