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果老年事已高,看遍人间繁华,尝遍人生百味,而今垂垂老矣,极能领会此杖法“枯木难春,时无回溯”的真谛。慢慢再使上一遍,将自己临老心态走马观花般的演来,从萧瑟到悲苦再到悔绝,人生诸多壮志因时光飞逝而难酬,雄心亦老,凭栏无力,不禁叫人怆然涕下。
莫诚心中苦寻破杖之法,却计无可施,暗自心焦:“我境界低于他,易龙八剑也破不得他的杖法,这该如何是好!”杖剑相交,意念相通,遂被他杖中悲悯之情所影响,顿时心中怃然:“人生不过尔尔,这久浸江湖的老精怪尚且如此……我一刚出茅庐的愣头青又能如何,此刻连他都打他不过,我还争它作甚……”
章果老见莫诚出招渐渐迟缓,知他已被“枯藤老树杖法”撩动了心境,不由的大喜。趁他迷惘之际,使出一招“昏鸦绕树”,杖身在他剑上拐了个圈,凭着杖重,将他右手压的一沉,旋即猛地挥出右拳,向他手腕砸去,好教他长剑脱手,再取他性命。
拳风袭来,莫诚手腕剧痛,骤然转醒,条件反射般的右手撤剑,左手旋即接换,反朝章果老右臂削去。章果老矍然而惊,急忙将手一缩,赞道:“后生,好个定力,看你能扛到几时!”
这一下来,惊得莫诚额头直冒冷汗,脑海清明了许多。此番输了招式亦输了意境,反激起了莫诚的狂气,心道:“我年轻力壮,凭甚输给你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了?你老而无用,我岂会和你一样?”
陡然口作嘘状,猛吸一气,如对壶渴饮,一股凌云之气激荡开来,心胸勃然开扩。此饮,是以天地为樽,以江海当酒,悠然畅怀,才配得上这“酒狂”二字。
见莫诚气势一变,绝无方才萎靡之状,章果老不得其解,还当他故欲作态,殊不知莫诚已进入“天地为樽”的酒狂意中,万物在他心中,不过沧海一粟。这“天地为樽”酒狂意则脱迹于刘伶醉酒的典故。
刘伶乃魏晋竹林七贤名士,最好饮酒,土木形骸,放浪不羁。一日宾客来拜,见刘伶纵情放诞,在家中赤身裸体,不由得心生鄙夷。可刘伶却道:“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裈则是裤裆的意思,宾客反被他嘲笑,遂无言以对。何也?视野宽罢了。
千秋宴极是仰慕刘伶,处处以他为标榜,所以莫诚当日在逍遥居中,见到的便是同样般的景象。刘伶以天地为栋宇,莫诚却将天地看的更小,不过小小一樽耳。把凡事看小了,则万事能容与心中,自然不被世俗所惘,不被虚妄所迷。
其意之诀窍就在一个“容”字。他人谤我激我讽我误我笑我,我直面存在,任他谤、激、讽、误、笑,我将它看小,诟如不闻,以一“容”字涵之,海纳万物,将它化为已用,方才能立得住。
如此这般想,莫诚了然明悟,心间豁达大度,似能让百川汇聚,大为不同,那“枯藤老树杖法”的垂暮潦倒,惶惶叹息之意,已憾他不得了。
章果老惊觉莫诚剑上气息非但没有削弱,反而大涨,不禁啧啧称奇,暗赞这后生着实非凡,实乃日后大患,心中杀意更甚,非将他斩草除根不可。旋即暴喝一声,跳到莫诚跟前,持杖相逼,近身一粘,欲以雄浑内息与之相拼,哪怕落得个神乏气虚,境界大跌,亦要将他活活耗死。
见他逼来,莫诚调皮的朝他面门吹了口气。章果老蓦然一怔,以为有诈,身形急转,侧身跃开,莫诚笑道:“老头,靠我这般近干甚,我与你可不熟……”
虽知莫诚只是顽皮之举,但被他这么一吹,已触章果老迎风流泪的旧痼,顿觉眼角麻痒,不禁流出泪来。又堤防着莫诚突然出手,不敢贸然用手去擦,双眼不断挤弄,表情甚是滑稽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