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到吾烨被那所谓的隐疾又折磨至此,那表情哪怕是昏迷着,依然表达着他生不如死似的痛苦,楚笑歌却还不能知道其中原委,不由得语气急切的对着清明道,“清明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队长现在已经这样了,到底是什么隐疾难道就不能想办法治吗?难道就非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折磨死吗?你和队长这么多年也算是朋友了吧,为什么就不能救救他,你们两个这样互相隐瞒,我家队长死了你难道能心安吗?!”
清明神情本就是少有的严肃,此时被楚笑歌吼了一通,他的神色也愤怒起来,道,“我怎么告诉你,他多少次躲到我那里去撕心裂肺的喊疼也不敢告诉你,多少次叮嘱就算他死了也不能让我说出去,就他这性子,我答应了他的事情若是食言,他的火尖枪还不在我心口戳出一个洞来?我倒是想救他,要是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我半条命都可以舍出去,我就乐意看他被折磨成这样吗?他就是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了,跟我说起这事依旧能把我气个半死!我告诉他多少回,哪怕躺着不动当个废人,也总比现在这样好得多,可他怎么可能听我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就想看他越来越虚弱吗?”
楚笑歌沉默下来,目光转到吾烨灰色的短发上,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本来就白的肌肤现在几乎惨白到透明,表情依旧那么痛苦,没有丝毫好转。
清明从没发过脾气,此时这怒气,不知是冲着楚笑歌,还是冲着吾烨,但显然没那么快消退,他又接着说道,“楚笑歌,我告诉你,你们家队长现在能活着的日子,数都数的过来,他现在还能呼吸,若是还能睁开眼睛,这命都是捡来的!你看着他着急,我比你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比你更着急,他要是能安生待着,还能多活些日子,他要是再跟人动手,当场就能死在那里!你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咱俩哪个要是拦着他跟人动手了,他枪尖先冲着我们捅过来!”
说到这里,谁都能听出来清明的怒气是冲着吾烨去的,可惜吾烨此时并听不到他的愤怒,清明也丝毫不在意,看来他这怒气积攒了也不只一天两天了,他走到旁边去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显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接着说道,“前几天他高烧不退,提着枪就去追杀那个倒霉队员,你拦着没有?我拦着没有?有那么一点用处吗?他给你一脚的时候有丝毫犹豫吗?要是他自己想着活着,那怎么都好说,可这隐疾,什么天杀的隐疾!他自己都知道,他半点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那么无法无天,皇宫里里外外有一处是他不敢炸的吗?玄族上上下下有一人是他不敢杀的吗?他早就知道他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怎么死都是他赚了。
“旁人若是得了什么绝症,以玄族的财力,千年人参果,万年雪山莲,横竖也能吊得住命,可吾烨不一样,对他来说什么也没用,哪怕他供奉神庙一样供着自己的身体,那也是再活两天与再活三天的区别。你也给你家队长处理伤口不只一两次了吧,他的身体与常人有异你大概也明白了,寻常的伤药就是再好对他也没用,都得是我自己配了特殊的药材,才能有点作用。旁人受了他那样的伤,就算不敷药,两个月连疤都落了,他被你天天看着换药,两倍的时间也不见得会结痂。
“我劝了他多少次,做什么护卫队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能多活一天算是赚到一天,他现在是厉害,一柄火焰尖枪舞出花来,谁是他的对手?可一架打过之后,谁知道他要在背后痛苦多久,可我劝有什么用,他根本不在乎那多活一天两天。”清明的目光转向玄以陌,“他在乎的是守护玄族传承万年基业不朽,你父皇说哪里是禁地,他就能看得哪里密不透风,你父皇让他去杀谁,他断了条胳膊都能提起枪来冲过去,守护玄族就好像是他刻进骨子里的信仰,我拦不住他,我劝不住他,我救不了他,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往死亡的那边走,我能怎么办,我也想让他活下来,我也想让他活下来!我能怎么办!”
寂静的房间中只有清明一个人在说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放荡不羁的大叔脸上隐隐划过一道泪水,又被他不动声色的抹掉,再次抬起头来,也没法再维持从前那种好整以暇的笑容。
他和吾烨的年纪不知差了多少,后者却是他在玄皇宫中最好的朋友,最初只是觉得他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和自己颇为相像,可当清明秘术师的身份看出了吾烨的秘密之后,他才明白,吾烨这种无法无天,就像是燃烧着生命时最灿烂的烟火,他是真的什么也不怕,什么都能够淡漠,他眼中的那种漠然,从来都不是装出来的,对于他这种时日无多的人来说,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目光,这是十个清明也赶不上的狂傲不羁。
从十五岁第一次走入玄皇宫的时候,吾烨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他执意要做护卫队长,不只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的守护玄族,更重要的是,他能够为了守护玄族而死去,这才是他所认定的,最终的归宿。
吾烨早就想通了这些,可作为朋友的清明和楚笑歌,甚至连百里都想不明白。清明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也是最想要阻止吾烨走向死亡的人,每次和吾烨讨论起这件事,面瘫的护卫队长都会把他气得七窍生烟。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任何一个人处在吾烨的位置上,都没办法表现出吾烨这样的从容淡然,对于他来说,走向死亡就好像是必然的宿命,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反抗。
这是最让清明气愤,也是最让他觉得悲痛的地方。
皇宫的护卫队长,带着一身邪傲狷狂,义无反顾的朝着死亡走过去,就像走在任何一条通向幸福终点的道路上一样,并无迟疑,也并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