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尔家举办派对的那天,他准备跟伊芙表白的那天,伊芙坐在那里,盯着那黑影昏昏的一条走廊看了大半个晚上。伊芙让陈炫之快点走,立即走的话,可以多享受5个小时左右的生命。陈炫之开玩笑地问伊芙难道是要发生核爆了吗,伊芙没有否认。
陈炫之虽然激动,但更深的感受是恐惧——伊芙居然知道核爆的事情,而且她似乎一直在等待那具巨尸。她究竟知道多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还有其他什么人知道吗?巨尸究竟是什么来历?伊芙和巨尸又是怎么个关系?自己足足昏迷了5年多的时间吗?那这5年多来又是谁在照顾他?他怎么才挺过的这5年……
一个接一个问题让他头疼,他倒在并不松软的枕头上,看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回想着往事。大概大部分的亲朋好友都不在人世了吧?真遗憾自己甚至不能与他们告别。或许当时应该听伊芙的话,赶紧回家跟亲友们在一起,度过人生的最后5个小时。当然,他选择留在伊芙身旁的决定也没错,只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伊芙说那三个字……
“伊芙是谁?”有一天早晨,这个大眼睛的姑娘来给陈炫之洗漱的时候好奇问道。
“伊芙?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你晚上做梦老念叨,好几回我来这里取药都听见了。你还有一次抓着我的手不放呢!”
“原来如此,”陈炫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那她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呃,是啊,可是你怎么知道?”
“如果她是个坏人的话,你说梦话念她的名字就应该恶狠狠的,可是你每一次都很温柔啊,所以她就是个好人咯!”
这姑娘扮了个怪象,逗得陈炫之哈哈大笑。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被这个女孩伺候了这么长时间,陈炫之连对方名字都还不知道,顿觉自己很不应该。
“你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陈炫之一愣,真是奇怪,这个问题居然把他给问倒了——他想起了很多人的名字,却偏偏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就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把他的身份给抽离了,让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艰难地想起来:
“我叫……陈炫之,对了,我叫陈炫之。”
“哈哈,”女孩忍不住笑了,“你果然是睡太久睡糊涂了,连自己的名字也要想这么久。”
“是呀,”陈炫之也笑了,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简。”
“简?真是个好名字。”
简温柔一笑:“是吗?依我看呐,你们男人可真是一个德性,看到姑娘就要吹捧,就算是我这么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个名字,也非要说好。”
陈炫之说:“正是因为简单才显得好啊。”
简笑着摇头,给他换下最后一块纱布:“你差不多要好了。”
陈炫之活动了一下筋骨,的确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剧痛,只是有些发酸:“我想我应该下来活动活动。”
简扶陈炫之下地,陈炫之的恢复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的多。她原本准备了助行架,现在完全用不着。陈炫之自己走了几步,顿觉浑身舒畅,筋骨深处有咯咯的响声,肌肉越是发酸就越是感觉松爽。他在这个“医院”里呆了有这么久,终于可以一睹真容。
陈炫之问:“这里以前就是个医院吗?”
简回答:“嗯,是一个社区医院,不大,原本就只是应付些小毛病的地方,所以只有这种大病房。”
病房不算小,只有陈炫之一个病员,他的床占据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空间,大部分地方都用一张张透明塑料薄膜隔离开来,形成一个个小隔间,隔间里面又各自有病床。陈炫之透过这些塑料薄膜看了看,发现四处有不少血迹,而护理设备十分短缺,有很多都不好用了。
简耸耸肩:“大灾变以后什么都短缺,幸好眼下只有你一个病人,否则的话给你换的纱布都不够。”
看着设施不全的病房,陈炫之难以想象曾经有多少核爆后的伤员在这里痛苦地死去。
在病房的尽头,陈炫之听见了一些响动。
循声望去,他发现那里的塑料薄膜尤其地厚,与其他病床隔间大有不同。
“那里是做什么的?”他问。
“哪儿?哦,那是实验区。”
“实验区?”陈炫之好奇起来,“医学实验吗?”
“不是……”简摇了摇头,“跟你说不清楚,你看看就知道了。”
简扶着他过去,揭开一帘又一帘薄膜,陈炫之的好奇心愈发被吊得高了——用这么多帘子遮起来,究竟是干什么呢?
等他终于看到里面,目瞪口呆。
一个个盒子,玻璃的、铁的,关着一只只怪异的生物——有的毛茸茸的,身体像老鼠,可两胁却长出了昆虫的爪子;有的看着像蠕虫,可猛地又从背上长出两只肉翅,在玻璃盒子里扑通扑通乱飞;还有的差不多都分成了两截,一半是蜥蜴,另一半则是只猫,两者的身体连成一块,但是连接处却血肉模糊的,似乎是蜥蜴和猫都想相互挣脱对方……
陈炫之看得直感反胃,他捂着嘴巴问:“这些究竟是什么?”
唰——简重新拉上帘子,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些是融合生物,我也觉得恶心,但是安雅博士说必须得研究这个,对于理解巡弋兽和人类进化方向有好处。”
“巡弋兽?人类进化方向?”
说到这里的时候简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几乎有一些恐惧:
“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些了,你才刚好,不如多休息休息吧。”
简这么说,只是激发了陈炫之更大的好奇。刚才看到的那几种古怪生物,完全背离了生物学的常识,即便是最先进的基因工程也不敢有这样的狂想。可是眼见为实,陈炫之意识到大灾变之后,整个生物系统都有可能受到影响,毕竟有强辐射的作用,突变的概率要大上许多。
虽然简不想现在回答,他就自己去发现更多。
“那,我想到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他笑着对简说。
可不料,简的脸色居然变得警惕起来,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在酋长回来之前你不能出去。”
“酋长?这人是谁,怎么叫的名字怎么这么古怪?”
“酋长就是酋长,是我们部落的首领。”
“哦……”陈炫之隐约想起来了,之前简和自己的对话里提到过自己是在“部落”的外面被发现的,他当时没有留意,现在看来,似乎简把自己所在的社区叫做“部落”,而部落的领袖自然就是酋长了。
好奇怪的叫法……
“为什么非得等酋长回来呢?”
“因为……因为你有可能是敌对部落的间谍啊!如果让你在部落里乱走刺探情报,那可就糟糕了!”
陈炫之不由笑起来:“如果我真是间谍,你这样说,不等于就是告诉我你们已经开始防备我了吗?”
简一愣,伸出个手指头支着嘴角:“这个……嗯……这个……”
简如此天真可爱,让陈炫之也不想为难。大概这是这个部落的规矩,看来酋长有很大的权威,等酋长回来以后他也得小心一些。陈炫之看了看“医院”的大门——也不过就是用塑料薄膜挡起来的一块地方,外面的景色在薄膜的遮掩下变得扭曲模糊,但隐约能够看到微红的天空,以及外面一个个行走的人影。
那些人应该也是部落的成员吧。只是陈炫之觉得这些人影似乎有些太纤细了些……也许是薄膜遮挡导致的?
“那酋长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应该快了。”简一边说一边把往病床上扶。安顿好了后,已经换了一副抱歉的面孔:“我知道你在这里面闷得慌,可是部落有规矩,像你这种外来人,其实我们没有经过酋长允许,都是不能够收留的。现在要是你再违反其他规矩,你……你只怕再没可能呆下去了……”
陈炫之一听,原来简心里面担心的居然是自己的去留,不由大为感动,点点头说:“好的,我不出去就是。”说完便躺下,自己抓了抓被角,恰好简也来帮他掖背角,两只手不小心一碰,陈炫之的手不自觉在简的手背上摸了一把,只觉得光滑细嫩,不禁心襟一荡。简也瞬间绯红了脸,羞涩地看了他一眼,连再见也没说,低着头走了。
果然,外面的女人们立即喊叫起来。
但这喊叫并非受惊时的尖叫,而是类似于战士在阵战中的那种口号声,显然女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东西有所预料,可见她们一整天的准备都是为了此刻。呼喊之中,陈炫之看到薄膜外闪过一道道长长的影子,那应该是长矛之类的武器。
他赶紧下床,摸到大门旁边,虽然看不到外面的影像,但是从那些影子跑动的状况他也可能大概判断出外面的情形。
而那个入侵者——实在大出陈炫之的预料。
是个怪物,彻彻底底的怪物!但并非陈炫之5年前遭遇的那个巨尸。原本陈炫之以为会是什么猛兽,但是从薄膜上的影子判断,外面的这只怪物应该跟那几个被关在笼子里的融合生物差不多!
这只怪物身形十分巨大,有一台起重机那样的大小。怪物似乎有很多触手,能够同时应对来自不同方向的攻击。这一度让陈炫之以为来了不止一只怪物。但是他闭眼静听,从声音上确定应该这只有这一只。但是这怪物十分狡猾,故意打翻扑灭了几从篝火,让光线更暗,而它自己也尽量不发出嘶吼,这就叫女人们经常不好把握它的动向。
外面情况复杂,部落女人们投了不少标枪到这怪兽的身上,但是似乎效果不大,而怪物从自己身上拔下标枪回掷,倒是伤了不少女人。
听着女人们娇声倒地,陈炫之在薄膜这边急得团团转。但他始终谨记早上与简的那个约定:不论发生什么,不管听见什么,或者看到什么,一定一定不要出去。所以陈炫之再着急,也只能在薄膜的这一边旁观。
外面又缠斗了片刻,陈炫之听得女人们喊:“快!快!往那儿赶!”然后人影一齐行动,似乎是为怪物准备了什么陷阱,而现在怪物离陷阱终于很近。只可惜怪物战斗实在太强,似乎长着5、6只手臂,同时与许多人周旋。在纷乱之中,好多人倒在了地上,更多的人则从后面过来把她们拖到一旁。突然间,陈炫之听到一个清脆娇弱的声音:“唉呀,小心!”
正是简的声音!
陈炫之一下子懵了,心想这小姑娘不是做医护的么?怎么也随便投入到战斗了?糟糕,一定是外面女人们减员太严重,人手不够,所以简也冲上去替补。可是前面的正规的女战士尚且斗不赢,简这种小姑娘岂不是更没戏?
果然,不出一会儿他便听到了更多的伤亡,陈炫之急得手指头都已经勾在塑料薄膜上面,可是又迟迟不敢掀起——万一这个部落的人那么认死理怎么办?要按照简的说法,他一踏出医院一步,就可能被当作间谍处置,轻则被放逐,重的话说不定干脆给他咔嚓了也有可能啊!
正犹豫间,他眼前的薄膜上,一个熟悉的影子被怪物的一只手重重拍飞,在他视线里划过。
“啊——”
是简。
哗啦一声,塑料帘子一把被扯下,陈炫之终于顾不得那么多,挺身而出。情急之中他纵身一跃,却让自己都非常惊讶——这一跃少说也有十几米远、三四米高,已经大大超出人类在体育赛事上的纪录了!不过他还没功夫思考这等变化从何而来,他轻飘飘地一落地,就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怪物,居然上身是一只巨型章鱼,而下身却是一匹马!虽然在病房里面陈炫之已经见过了那些实验用的融合生物,但此刻见到一个这样的庞然大物,依然感到震憾无比——马的四肢便利了章鱼在陆地上行走,难怪这怪物在人群中移动得如此迅速;而章鱼的8条触手更是给它以强大的战斗力,所以之前陈炫之隔着个帘子,看到这怪物有很多条手臂!
部落女战士们已经战得伤亡大半,对于陈炫之的突然到来倒没有多少反应。陈炫之四处晃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简。
陈炫之连忙过去,不过简受伤并不很重,虽然嘴角渗了点血出来,但那其实是牙齿磕破嘴巴内部皮肤导致的。刚才那个被打飞的身影其实并不是她,她是在帮忙的过程中受到了一些撞击罢了。
虽然如此,陈炫之不知道怎么还是有些心疼。这些天的相伴,他早已经视简为自己的恩人,所以看到简受伤,他内心升腾起如火般愤怒。不过一码归一码,他违背了诺言,擅自从病房里跑了出来,这个错还是要认的。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从病房……”
话音未落,简打断他:“小心!”
其实不用简开口,陈炫之耳根一动,已经感觉到背后有一阵凌厉的风。眨眼之间,他已经将简抱在手中,双足一蹬,在众人的惊愕之中,一跃到数米之外。
身后,怪物的触手扑了个空。
简也吃惊地看着他,两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怪物还要来攻,但周围女战士们一拥而上,一时之间,长矛纷飞,箭矢如雨,怪物受挫,注意力被吸引到其他地方。
陈炫之放好简,回头一看,已经看到了一处装置——
在一处空地上,有两处巨大的机括,仿佛捕鼠夹一般,而在这空地的上方,一棵大树上吊着把明晃晃的大钢锯。钢锯的两端各系一条长绳,吊在一棵树上。
简顺着他的目光,知道他在注意众人布置起来的机关。本来对抗这只怪物是部落自己的事情,即便是事关生死,像陈炫之这样的外人也是不能够随便参与的。但是眼见女战士们伤亡越来越重,此时此刻,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取胜的希望。
于是简指着那机关跟他解释:
“先要将这巡弋兽赶到那两个捕鼠夹中间,然后放下捕鼠夹,控制住巡弋兽,然后安雅教授——”陈炫之顺着她的手指,看到那棵吊着大钢锯的树上还站着一个女人,正不断地从高处向怪物投掷长矛。
简接着说:“安雅教授斩断长绳,会放下钢锯,然后会有人拿住钢锯两端的长绳,这样活活把巡弋兽锯死。”
陈炫之已经看懂,点了点头。看来这些机关准备已久,为了这一天部落的女人们做了很多准备。只可惜与怪物缠斗了整个晚上,却始终没有引它上钩。
陈炫之思索已定,正要起身,身后却被简勾了下手。他回过头来,看到简羞红的脸蛋,她低低地说:“你……你要小心!”
陈炫之十分感动,将简的手放在手心握了一会儿。仅仅几个小时前,两人的手在被窝里不小心碰了一次,在双方心中都碰出些火花,而此刻生死存亡,两人再握,又多了不少别样的意味。陈炫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放心。”然后放下,凛然转身。不远处,怪物又得胜场,一只触手缠住了一个女战士的脖子,将她高高提起;另一只触手则卷起一根长矛,在这女战士的腹部慢慢穿刺过去。
“丑怪!”陡然间一声爆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同一个方向。
怪物也同时循声转过来,只是它什么也没看清——除了从半空高高俯冲而下的一个人影。
“叫你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