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也不可一概而论呐，我听说城中百姓有为蜀人喊冤，为证蜀人清白，竟血溅公堂，真义士也。”</p>

“照此说，凶手不是蜀人？”</p>

“谁又知晓，好生当差拿奉，养活老婆孩子才是正经事。”</p>

城外扑面而来的风带着一丝怪异的冷，风里浓重的死气好似山岭上盘荡的幽魂，自马蹄踢起白雪掩覆下的第一具死尸开始，慕容胤便丢开了缰绳，下马一路走来，所见触目惊心，妇女抱着孩子，兄弟互相依偎，老人赤身裸体，稚子口中还衔着树皮，有些临死之前还在挣扎，有些神态安详，死神面前，已早早归顺。</p>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想带老头子也来看看，就今晚，就现在，无论如何，这羞耻不能叫他一人来担负。</p>

他拉住马儿，正要回返，却忽在此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悲恸的嚎啕，他心头一震，急忙循声赶去，转过一道山弯，只见一颗老松粗壮的松枝上正挂着一个人！</p>

情急之下，未至近前，掌中短匕脱手而出，绳索迎锋挣裂，紧接着自半空摔落在地的人连滚带爬发出一声惨呼。</p>

慕容胤走上前去，瞧见大半夜跑这儿来自寻短见的人，很愣了一愣，“旁人升官都敲锣打鼓，摆宴庆祝，你这自挂东南枝……是怎么个玩法？”</p>

赵唐攥着方才自尽的那条绳子，两眼发直瞧着救他一命的人，许久才颤巍巍将手摸向被绳索勒出血痕的脖颈，不知是喜是悲，“我……我竟没死么？”</p>

赵唐此人，慕容胤再熟悉不过，好人谈不上，坏又坏得不够彻底，能耐有得是，只可惜正道上斤斤计较，行善顶多尽得三分力，走邪路又胆小怕事，为恶依然也只尽得三分力，上辈子为了调/教这小子，他可没少费功夫，这家伙做了半辈子烂泥，临老才被他强行扶起来，亏得燕人不记仇，晚年还敲锣打鼓，赠了他一个“青天”的美名。</p>

“那我再把你挂上去？”</p>

男人惶惶不安地瞧了他一眼，挽起手里断落的绳索，扶着虚软的双腿，竟是二话不说，拔腿就跑。</p>

慕容胤一把将人拽回来，“赵大人，你跑什么？”</p>

男人忙不迭侧身抬手掩住脸面，扯开嘶哑的嗓子讪讪说道，“什么赵大人，王大人，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下官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p>

“大理寺卿赵唐，新官上任，却深夜出城，自寻短见，你是犯了国法畏罪自杀，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恶鬼缠身，向你索命。”</p>

赵唐一听这话，忽然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封冻的雪地上，“这位公子……公子全当今夜未曾见过我！下官只是梦游至此，别无他事，既未触犯国法，也没做亏心事来，公子便放我走吧！”</p>

“梦游至此，上吊自杀？”慕容胤瞧他脸色煞白，三魂飞散，七魄离体，扬手就重重给了他一耳光，“你看看清楚我是谁！”</p>

赵唐瞪大眼，定睛一瞧，待认出面前人，更是吓得神情恫，爬起来就跑，然而不等慕容胤再拦他，脚下滑溜溜的雪地已将他撂倒在地。</p>

慕容胤上前将人拎起来，男人几番挣扎不开，哆嗦着扭脸瞧他，“六殿下要带我何处去？”</p>

“方才实是我不好，途径此地，多管闲事，扰了大人的正经事，现下正好弥补，本殿下再将你挂回去便是。”</p>

赵唐想起方才两脚悬空，绳子锁住喉咙，登天无路，着地无门的情状，登时骇出了一头冷汗，“六殿下，下官不想死了，六殿下放了我来，放了我来！”</p>

慕容胤顿住脚步，松手将人推回雪地上，“我看你还是死了吧，你这种人为官蝇营狗苟，做人低三下四，活在世上也是多余。”</p>

男人一晃神，忽而勃然大怒，像条被人踩了尾巴的恶狗，猛得从地下跳将起来，“我蝇营狗苟，低三下四？你们慕容家才没有一个好东西！老的昏庸糊涂，小的骄横无脑，严刑峻法冤案累累，苛捐杂税民无富民，士子饱读诗书，无进身门路，三岁小儿得享世禄，敢称王侯，这是个什么世道！谁人不想堂堂正正做人，可世间堂堂正正做人的，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p>

“为何堂堂正正做人的便没有好下场？”</p>

他骂得舒爽，只觉胸襟大振，此刻荒山野岭上，跟前不过一少年，大逆不道的话，已叫他听了去，索性便说个痛快，大不了他自己再挂回去，“法阿权贵，形同虚设，你们这些人生杀予夺，信口开河，竟还有脸来问我。”</p>

慕容胤暗自反省，他这个年纪时似乎还未曾杀过人，也未犯过哪门子国法，他伸手拽过对方掌中紧攥的绳索，仿佛试探韧性一般，绾在手上，好似一个听话的玩物，放松了又绷紧，扯紧了又回松。</p>

赵唐不知他意欲何为，下意识捂住自己金贵的脖子，连连后退，“你要作何？你莫要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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