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鹰闻声望去,果然瞧见几位医者正在挨个给受伤生病的族人疗伤诊治,殿中灯烛明亮,炉火温暖,族人换上了棉衣,盖上了棉被,锅里煮着喷香的吃食,真是从前想也想不到的优待,“大家都在么?”</p>
“在,其他人,护法与几位族叔已经在找了,大长老正在里面与道长说话呢。”涂山显应声说道。</p>
涂山鹰点点头,不再言语,旁人见他疲倦,忙将他让到火炉旁歇息。</p>
炉中烈火不及他眼中烈火,那日他追踪扮作蜀人模样偷盗婴儿的歹人,一路追到这万寿宫,本欲捉住真凶前去投案,以证族人清白,不想这道宫内高手如云,他身手不济,暴露了形迹,叫人捉住关了两天。好在,此处守备不严,他趁着守卫换岗之时逃了出去,并且终于叫他寻得门路,摸进了丹井,却没想到会看到那令人发指的一幕。</p>
这宫中道人冒蜀人之名猎取婴孩,为燕国的皇帝炼丹,走得一招好棋,蜀人这替死鬼当得该,当得好。</p>
原本他是要被那群无良道人扔进炉底作柴炭的,是那人及时出现救了他,又一次救了他,可他半点也不觉感激,因为比起相救,那人更像是来灭口的,他是燕国的皇子,作恶的是他父皇的宠臣,不单作恶,还卑鄙无耻,嫁祸给他人。这秘密是不能给人知道的,因为一旦给人知道了,就像燕人令蜀人身败名裂一般,他父子也必定一世受人诟病。</p>
但那人并没杀他,甚至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既不曾辩解,更未对他有半句嘱咐,不知是笃定他不会说出去,还是觉得即便他说了,也无人相信。</p>
族人躲过了外间突降的暴雪,有了安身之所,有了可食之物,但他心里却再无法生出半分感激,因为他曾发誓要一辈子感激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小人,他不敢揭穿真相,不敢昭告天下,不敢为蜀人正名,只能用恩惠来弥补,眼前这一切不是燕人的慈悲仁善,而是蜀人用性命和尊严担下了本该那位君王担负的罪责。</p>
他接过族叔欢喜递来的吃食,却一口也吃不下,就好像这一口吃下去,就代表他原谅了那人为了他的父亲,他的国家,对蜀人所做的一切。</p>
不能原谅,永远也不能原谅,就像他一路走来,蒙受的那些耻辱一样,无法解脱,更不能释怀,注定成为他永生的烙印。</p>
君王兴师动众出宫的消息,就像万寿宫仙长羽化的消息一般,顷刻传遍了燕京城,无知庶人尽皆设案焚香,争先恐后率领家人,朝着仙人飞升的方向跪拜祝祷,祈求福禄。</p>
裴家斋堂里不问世事的老祖宗更是三更半夜将府里所有主子奴才全叫到了前院虔诚礼拜。</p>
暖阁那间光亮全无的主卧内,瘫在床上的主人不知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院子里闹哄哄一阵,人群像是一下子涌去了前院,四周变得安静下来。</p>
他对着房门气喘吁吁叫了一声,茂竹没在,母亲遣来的丫鬟婆子没在,连方才廊外走来走去的小厮也没在,紧绷的皮肉下隐隐开始抽动蜷缩的筋脉带来一阵接一阵钻心的疼痛,这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折磨了他二十几年的病症再次发作的前兆。</p>
不,不是病症,是体内与他共生的蛊虫正在和他抢夺这副躯体,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感受到它的肢节正在剥离他的皮肉,钳口正在啃咬他的肌骨,触角正在吸食他的血液,他怕极了,想叫它停下,更想叫它离开,但疼痛扼住了他的喉咙,阻止他发出除了惨叫以外的任何声音,可他不愿惨叫,一个大男人因扛不住疼痛而脆弱呼喊,实在太过丢脸。</p>
冷汗沁湿颈下的方枕,身下的床褥,他费劲地解开缠在颈上的发丝,可断落的发丝抓掉了一把又是一把,那只被大把脱落的发丝缠住五指的手,因恐惧而僵握在半空中,他忽然明白,也许那晚做的并不是一个梦,他只是在梦中预见到了自己临死之时的情状。</p>
他将被角团塞入口,堵住喉中因痛楚而溢出的呜咽呻/吟,尽管外头没有人,可依然害怕叫人听见,闯进来瞧见他丑态百出。</p>
今日所作所为,他终于又不觉得后悔了,这难堪的最后一程,谁都能旁观,独那人不行。旁人如何说他笑他都无所谓,但“慕容胤是裴景熙矢志不渝,一生挚爱”,哪怕将性命都一并赔进去,他也从未有过半分后悔,自小他便没有几个好模样能见人,只盼心上人记得那些足矣,旁的可千万不能给他瞧了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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