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今日的蟹脚又来了……”</p>

房中人老远闻见蟹香味道，不待小奴走近便连连摆手叫他拿出去。</p>

星竹为难地又转回院子里去，不出所料，院中的婆子丫头，小厮侍卫瞧见他手里的吃食，个个绿着一张脸，尽皆躲了开去。</p>

房中独坐的人听得外间的哄闹声，只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原已做好了准备，任他如何作为，定当岿然不动，必要好好瞧瞧这小子有什么高明手段，可太蠢了，实在太蠢了，自上元夜回来便天天叫人给他送蟹脚，包蟹脚的油纸上还龙飞凤舞，万分关切地写着八个字——蟹肉寒凉，勿要多用。</p>

“勿要多用”还天天叫人送？送得他整个院子里的人闻见蟹味儿便恨不得逃到八丈远去，生怕他这个主子自己吃不下，再赏给他们分食，难不成他从前就是叫人拿一只蟹脚唬去的？</p>

星竹手里的吃食尚还未想好如何处置，眼见得五少爷又提了一包自外间大步走来，进门就嚷嚷道，“三哥，听说你近来日日在蟹香居买蟹脚，今日恰巧路过，与你捎些回来！”</p>

裴景熙强忍不适，邀人入座，“多谢五弟了。”</p>

来人大笑，“谢什么，我是你亲弟弟，你想要什么，尽可同我说，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法儿为你弄来。”</p>

裴景熙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却想起了那人，想起只觉心中愈加气恼，实在蠢钝，连他五弟都会说这般好听的话来哄他，怎那小子来来回回就是“蟹肉寒凉，勿要多用”？</p>

裴景佑比谁人都庆幸他三哥忘了，三哥若是不忘，他恐怕此生再无颜见他，万万想不到他赏识钦佩的剑师，竟然是意图不轨的贼人，三哥虽眼睛瞧不见，却自来敏锐，早有察觉，是他任性独断，一意孤行，险些害了自家兄长。</p>

那日他正在园中练武，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张口便役使吩咐，“五弟，那位段先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三哥对生人甚是恐惧，我看还是叫他到别馆暂住吧。”</p>

他听得此言，顿时变脸不依，“你可不要与三哥一般蛮不讲理，我已听先生说了，他是瞧见三哥院中有黑影闪入，不放心才跟进去瞧瞧的！”</p>

“叫他暂住别院，又不是将他撵走。”</p>

他越想越气，“三哥常年不见生人，难免疑神疑鬼，段先生应召而来，本就是为他治病的，难不成他还能有心害三哥吗？”</p>

大哥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景佑，懂事一点，你三哥还病着，你顺着他些不行吗？”</p>

“我还不够顺着他吗？哪家弟弟见哥哥一面要三请三告？全家无一人嫌弃他，偏是他自轻自贱，不肯见人！我们将他当兄弟，可他何时替我们着想过分毫！”</p>

“你再胡言乱语，当心我对你家法伺候！”</p>

“待我与他理论罢了，你再对我家法伺候吧！”</p>

“景佑！”</p>

他不顾小奴阻拦，满腔怒火冲进院子兴师问罪，可推门而入时，却真真吓了一跳，那人衣衫未整，披头散发靠在床头，闻声朝他转过脸来，更是将他骇得连连后退，那张脸铅白黯淡，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哪是一张脸，根本就是……就是一只活的骷髅！哪怕现在想想依然叫他后背发凉。</p>

那骷髅吓他一跳不当紧，还出声唤他，“景佑？”</p>

他强行稳住自己因为惊吓而狂跳不止的心，“是……三哥，是我。”</p>

三哥好似已猜出他的来意，“五弟是为了那位段先生来的？”</p>

他想起正事，勉强提起精神，可张开口时，却又半句话也说不出。</p>

那人只轻轻笑了笑，“景佑，你瞧三哥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这点小事都不肯顺着我么？”</p>

他终归没能顺着他，拧着性子强行将人留下了，但留下的人并没治好他三哥，还总是叫病人提心吊胆，后来比武当日惊鸿一面，来而复去的天玄宗宗主来了相府，带来了涂山氏一族的族长，三哥的病总算有了眉目，万没想到那贼人竟然在涂山先生施救时，行刺阻挠，亏他自负武功，不单识人不明，关键时刻却连保护兄长的能耐也没有。</p>

治病的老先生从头到尾也未明说，三哥究竟得的什么病，母亲好似知晓，却只字不提，也不许他们过问，只说好了即是万幸。</p>

对，好了即是万幸，他望着面前人，高兴之余，眼眶又泛起酸意，“三哥，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尽可告诉我，我立刻替你安排。”</p>

裴景熙笑了笑，他自然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羞惭愧疚与迫不及待想要弥补的心情，尽管他并不在意这愧疚由何而来，但不妨他使唤弟弟帮他做点事情，“三哥想要一艘船，去东湖上转一转，五弟可为我安排么？”</p>

裴景佑听来大喜，当即一拍胸脯，“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便是！”</p>

“另外还须劳烦五弟遣人去蟹香居，与伙计说一声，明日我要去东湖泛舟，蟹脚就不用再送了。”</p>

“好好好，我晓得了，这便派人前去！”</p>

顾元宝右手拿着糕饼，左手捉着毛笔，瘪着嘴不情不愿地把新学的字在纸上又画了一遍。</p>

“好好的跑回来，真没叫人欺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