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子觉得,他若不是打定了主意跟某人过后半生,此刻是真想一巴掌打死他。</p>
“三哥,我该怎么办才好?”</p>
他听着对方急切的语气,呵呵一笑,没有接腔。</p>
“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我就带你私奔,可我山寨里的弟兄们该如何是好?”</p>
他听着对方理所当然的口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谁能告诉他,私奔是个什么鬼东西?</p>
“总不能真反了吧?就我这几个毛人。”</p>
他皱着眉头冷声问道,“当初我告诉你的计策,是否是你深思熟虑答应的?”</p>
慕容胤怂头日脑地垮下肩膀,老实承认,“嗯。”</p>
裴公子听来冷笑,“如今都到了这一步,你叫我到哪儿去给你想个两全之法?”</p>
“我……”慕容胤也知自己所求过分了,这人妥帖周全,计议深远,便是他初时听闻那般计策也心服口服,大赞天衣无缝。</p>
依照原先商定之事,他既已取得赵飞的信任,便将计就计,以赵飞虎的名号,接触程万海,顺藤摸瓜查出那些流寇背后的主使之人,近而弄清楚对方手中掌握的势力与豢养盗贼的真正意图,上报朝廷也好,有备无患也罢,都是利在社稷,安定国家的要紧事,对方辛辛苦苦替他谋划,可现下刚迈出第一步,他就打起了退堂鼓,怎能不叫人着恼。</p>
用这人的话来说,他的使命到此已经结束,对方已在裴家的死士中挑选了一个与他身形极为相似的人,在他脸上染上同样的纹画,任谁也无能分辨,此后便将由那死士代替他继续听从程万海的安排,编整人马,训练军队,同时打探其他更多的消息,若严氏没有异动便罢,一旦暴露不臣之心,欲行不轨之事,那么,这支人马就是顶在乱臣贼子胸口上的一把尖刀。</p>
一举数得,实在好得不能再好,可他说“好”的时候,山寨里的那些人在他眼中只是无关痛痒的草木蝼蚁,但而今,尽管他熟悉的依然不很多,却清楚地记得,他问那些人为何上山为匪时,有人说,家中父母衣食无着,有人说,舍下幼子嗷嗷待哺,有人说,兄弟姊妹喊冤受屈,无处申辩……理由千奇百怪,字字句句却都是人世间的离愁悲欢,无可奈何,这些理由几乎无一是为自己,比起黄金万两,良田美宅,大多数人想要的其实只是堂堂正正活在天地之间。</p>
现在,将这些尚未脱离苦海的人带进另一个不可告人,甚至无法预料的阴谋中,实非他所愿。</p>
“不必我说,你也应该清楚,你现在骑虎难下,除了趁早脱身,别无他法,人人顾全,那是异想天开,无论胡县令是否该死,山匪杀害朝廷命官已是事实,此事大伤官家颜面,天子脚下,绝不是轻易能够压下的,这些人跟着赵飞虎早就已经是死路一条,况且,严氏投入大把钱财养出的人马,能任由他们罔顾号令,逍遥在外么?”</p>
“那可如何是好?”</p>
裴景熙听着对方愁极的叹息,“所以你到底想怎样?”</p>
慕容胤想了想,实话实说,“无田的,许他划地开荒,无罪的,复他清白之身,无业的,许他显露身手,择优录取,就……这些吧。”</p>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讽笑,“叫你想,你还真有胆子想。”对方说着又朝他泼了一盆冷水,“你这要求,莫说我替你办不到,便是我爹,也实难办到。”</p>
他当然知晓此事为难,只是这人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罢了,“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人人都能有正正经经的归宿才好。”</p>
“你这是妇人之仁,将来如何成大事?”裴公子越听越气,拧着眉头问了他一句,问罢却听身边人不假思索满口诧异,“什么……大事?”</p>
他收敛气息,刚想说没什么,对方已拉着他的手臂慨然叹息,“你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事了,我为了你早把心力,脑力,气力花得一干二净,还能有什么大事要干?”</p>
裴公子冷着脸,心中暗道,甜言蜜语,他早有防备。</p>
慕容胤并不晓得这人所说的大事指的是什么,反正他今生想做的所有大事,都在重逢的那个冬夜里一一说给他听了,眼前山光草色,鸟语花香,美不过身边人鲜活明皙的脸庞,香不过他体内若有似无的药香,他情不自禁将鼻尖凑上那人的脸颊,不着痕迹轻嗅了一下,又蜻蜓点水般亲了他一口。</p>
裴公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撤开身子,气急败坏地推了他一把,又羞又恼,臊得满脸通红,“你亲我做甚!”</p>
他瞧眼前人反应这样激烈,很愣了一会儿,“我不能亲你么?”</p>
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裴公子暗忖,难不成他们从前不单习惯了“动手”,还……经常“动嘴”?他张张口,压下心虚,若无其事道,“不……不是,大白天的,还有旁人在。”</p>
慕容胤回头看了看隔了老远,自顾自泡澡的小奴和侍卫,“他们离得远,瞧不见。”</p>
裴公子点点头,随口扯了句旁的,不着痕迹将方才的失态揭了过去。</p>
慕容胤哪肯叫他揭过去,方才叫他宽衣下水,就跟要他性命一般,死活不肯,不过轻轻碰他一下,反应又这样大,“果真这样勉强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