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搬过去后，季尘潇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新住处，就在秋悯怀的寝院内。秋悯怀住主厢房，他就住在隔壁的偏厢。说是偏厢，但其实房间大小和屋内陈设跟主厢并无区别。听一起来的师兄弟说，这个寝院是三月前秋悯怀专门派人新建的。其实若不是怕落人口舌，秋悯怀恨不得跟季尘潇住一个屋便是，还分什么住偏厢房。</p>
今年的第一批蛐蛐已经醒了，不知躲在院内哪里的草丛深处“啾啾”叫个不停。季尘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双手枕在脑后，翘个二郎腿，透过卧榻前的窗户看着满天的繁星。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是也会失眠，但他知道，如今的他心空的发慌，就连做梦都不会梦到从前。从前的一切，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心中的一个影子，你知道它的存在，却又抓不到摸不着。难怪失眠。</p>
又在床上酝酿了一会儿睡意，还是精神百倍，他最终还是不自觉的下了榻，穿了鞋，便往秋悯怀屋里跑。</p>
咚咚咚……季尘潇站在秋悯怀屋前敲了敲门，见半天无人应，心想屋里漆黑一片，师尊怕是已经睡了，于是撇了撇嘴，轻叹一声转身便要走。</p>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季尘潇闻声扭头，便见秋悯怀穿了件单衣，头发披散着站在门口，睫毛微微垂着，该是被他吵醒了才起来开门的。</p>
季尘潇见状，转身咧嘴一笑：“嘿嘿，师尊睡了么？”</p>
秋悯怀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也不问他来意，便侧身道：“进来说。”</p>
季尘潇自从苏醒后第一眼见到秋悯怀，就觉得他亲切，根本不会与他客气。于是大摇大摆的进得屋内，东张西望一番。</p>
秋悯怀将门合上，上锁，随后转身去桌上把油灯点燃，再端着灯走到榻边坐下，把灯放在榻边矮柜上，抬眼看着站在他面前东张西望的季尘潇，在身旁榻上拍了拍，道：“坐。”</p>
季尘潇也不拘束，笑嘻嘻的往他身边一坐，把鞋脱了，收起双脚在榻上打个盘腿，侧首看着秋悯怀侧脸道：“我来就想问问，我从前是个怎样的人呐？”</p>
秋悯怀思索了一下，垂眸道：“年少有为，有胆有识，心怀天下，所向披靡。”</p>
季尘潇闻言眉挑得老高，心道他从哪蹦出那么多成语，眨了眨眼睛，又道：“不是……我是说，我是个什么人？我生在何时、何地，有何作为，何故师从钰珏，还有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之类的？”</p>
秋悯怀犹豫了一下，抬眼侧首看他，看着好不容易才忘记了生前一切痛苦的他，不忍开口告诉他真相，便拣着开心的说：“你从前是一代传奇妖王——千面诡谲。”</p>
“妖王？千面诡谲？这么厉害啊！”季尘潇闻言双眼发光，没想到自己从前竟是这么牛的人物，来了兴趣，忙追问道，“那后来我为什么会转而修仙道了？”</p>
秋悯怀道：“因为，你遇到了我。”</p>
摇曳的灯光柔柔的照在秋悯怀侧脸，从季尘潇的角度去看他，侧脸的轮廓刚好晕着一圈亮亮的光，愈发俊朗逼人。他想，人们口中所说的“风度翩翩”“出尘脱俗”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p>
随后，季尘潇勾起一边嘴角，干脆往榻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支起一只腿来，偏头看着秋悯怀，心血来潮地道：“我是如何遇见你的？给我细细讲讲。”</p>
秋悯怀说话前扭头看了季尘潇一眼，季尘潇便像是他肚中蛔虫似的，知道他想干嘛，便往里面挪了挪，空出个位置来给他。然后秋悯怀便在他身边躺下，双手放在腹上，看着天花道：“我那日与道友打算去南山伏妖，刚出门不久便见城西有人发信号求救，便转而去了城西宋府伏妖，结果到了宋府门口发现大门被封死了，我们进不去，只好翻墙进去。”</p>
“翻墙？”季尘潇扭过头来，看着身旁秋悯怀的侧脸，怎么也想象不到他翻墙是什么样子，偷偷笑了笑。</p>
“嗯，翻墙。”秋悯怀接着道，“入得院内，见作乱的是一只巨型蜘蛛妖，便配合道友的符纸将她斩杀，还没注意到你就在我身后。”</p>
季尘潇笑意渐浓，目不转睛地看着秋悯怀：“然后呢？是不是你一转身，就被我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所震撼，从此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p>
秋悯怀顿了顿，扭头与他对视，淡淡地道：“听到你喊，我才扭头去看身后，却看见你被蛛丝粘在墙上，动弹不得。”</p>
“粘……粘在墙上？”季尘潇嘴角一抽，“……这么狼狈，你还能对我一见钟情？看来还是我的魅力太大。”</p>
秋悯怀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又将头扭转回去看着天花，接着道：“并没有一见钟情。我当时看到的，不是你本人的面孔，而是你化了不知谁人的一张脸。但当时我并不知晓那张脸不是你的，也不知道你就是千面诡谲。”</p>
季尘潇撇了撇嘴：“不是一见钟情啊……那是日久生情？”</p>
秋悯怀闻言，耳廓泛红，红晕一路爬到脸颊之处，然后喉结动了动，才道：“也不是。要说喜欢，应该当天晚上，我在燕山断定你是千面诡谲的时候。”</p>
“嗯？”季尘潇眉一挑，“这是什么逻辑？发现我是千面诡谲，所以就喜欢上我了？”</p>
“不对，”秋悯怀说着，侧首与季尘潇四目相对，目光有些隐隐闪动，“顺序不对。我自小便看了许多关于千面诡谲的记载。千面诡谲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若要追溯，那便是从儿时起，我便已经爱慕千面诡谲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本尊罢了。我也不曾想到过，后来竟碰巧让我遇见本尊了。这大概是天意。”</p>
“天意……”季尘潇就这么看着秋悯怀那双深邃的眸子，心跳渐渐加快，“……那我在失忆之前，知不知道这些？”</p>
秋悯怀用他沉沉的嗓音“嗯”了一声。</p>
旋即二人就这么看着彼此，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却不觉得尴尬。如果没有人打破沉默，他们二人就这么看着彼此看到天亮也不是不可能的。</p>
片刻后，季尘潇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怎么能，将这些全忘了……所有的一切，统统忘了……”说着说着，他哽咽了。</p>
秋悯怀见季尘潇快哭了，有些手足无措，赶紧侧身伸手去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这不怪你。你灵珠破碎，要救你一命，只有这个办法。再者，忘了便忘了，要记得以前何用？你能记得我便已经足够。以前的事，你若想听，我便一件一件的慢慢讲给你听。”</p>
季尘潇抿了抿嘴，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道：“那我还有一个问题。”</p>
“什么？”秋悯怀见他情绪收的飞快，便将手收回，就这么侧身躺着，看着他的脸。</p>
季尘潇酝酿了一番后，干脆也将身子一翻，侧身面对秋悯怀，一脸认真地道：“你前几日亲我，是不是第一次？”</p>
秋悯怀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浅浅地一笑，伸手在季尘潇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道：“当然不是。”</p>
季尘潇揉了揉自己的鼻尖，皱着眉道：“初吻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不记得。”说罢长叹一声，只叹人生惨淡，命运多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