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了这个幽暗,污浊的归处——血浴阴谷,魔主之贵地自也是赤箭金魔的老巢。原是关镇邪魔的囚牢,自淬血蝎纹蛊爆发之夜,万魔齐出,为祸苍生,于整个东方氏残败后,没了主援,又自力减削,便四散天下,隐匿藏身,时而汇聚一众巧机作祟。而自赤箭金魔于乱世一逢生,此巨邪之所以能成之巨邪,便是因为他将百万邪魔召于血浴阴谷后,用注了异生魔血的配剑“莫误”,杀出一条积谷的血河。
不,与其说是杀出,不如说是那百万妖魔受噬自爆。故方烬若是未有其天生所具的异血,也断然做不了这万魔之首。而这一优势绝佳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战,却是让这阴谷“血浴”了三个多月。一经细绵而污浊血雨的浸润,绯红的山谷又一次漫谷开出更加娇艳渗血的曼珠沙华,这些逢血便欢愉得花枝乱颤的小美人儿们,同这里的魔主一般,冷艳邪魅而无常。
方烬在还未入谷时,便已通灵感受到满谷的曼珠沙华在非花期所至的深秋,出乎以往的鲜活,毫无半分朽意。除了他专门私藏留来做赤箭的,剩下本应是枯枝花萎的好一大片,而且五年来,方烬受噬越发严重,捕获到的魔血也是少得可怜,但为了储存够武器,他到艰难时甚至放掉自己的血去灌养。只需少量,便可润泽起死回生大多半。
可方烬发觉,即使自己的血根本没留多少,一种常年作伴他的暴戾恣睢之气就会一下子从憋闷的胸口涌灌注入全身,仿佛这具身体察觉到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显得极其愤怒饥渴。他从一开始的克制已经渐渐束手无策,受噬的次数逐渐增多,但好在是定期发作,一般在这段时间,方烬就将自己紧密封锁起来,当然在之前会再确保加强的魔障结界万无一失。待泯灭理智的狂一发完,又出来寻求化解反噬的方法。算算时日,也该到时间了。
而此时,有人不请自来,还客客气气地费工夫“动了手脚”。不得不说,这样有能耐的人,至少比我厉害,世上也所剩无几了吧?方烬一面想,忍不住加快步伐赶去好生会会,说不定我们还会因世间缺乏这样的人才而惺惺相惜呢。另一面又想,还是得赶紧撵走,免得误伤了这位才俊可真真大事不妙。
虽是如此想,方烬也因欢愉的心情完全没放慢轻快的步伐,于是他三两下就到了深处的一座花壁塔前,塔身较矮,宽厚的四层塔室锥形地以一种不太齐整的样式相叠置,外层壁画同方烬的面具一般,皆是红白两色鬼涂乱画。整个花壁塔构设,严密悚然,扎地被曼珠沙华圈出了一种怪奇的图案,更添诡异压迫。与于居处于这儿的魔主气质还稍显背道而驰,都让人毫不犹豫地怀疑,这种地方不会是他本人所建而居,更像塔的主人是住在一个什么冰冷的随意安置的邪气容纳间里。
方烬回到自己的家,竟还贼手贼脚地轻轻钻进客堂,像一阵轻盈得没有声响的风。他躲在一木柜后,见到了个熟悉的背影。从方烬一脸懵圈和盯得怔怔的模样可看出,坐在前面摆好茶盘茶杯准备待客的人正是止洵烟……待客?是不是弄反了?
止洵烟并未动面前的茶:“在自己家里也要躲着?”
这是方烬来血浴阴谷八年来,花壁塔里亲自来的第一位客人。晏行秋也顶天算是这里的客鬼。
但这并非是方烬惊异的主要那点,而是他用大初魔血设的令整个修真界都束手无策的魔障结界。而对眼前这个人来说,如同虚设,半日之隔竟然还能破法两次。止洵烟的实力究竟藏有多深,如此想来的确有些可怖。但奇疑的是,依照医仙挽涯子的性格应是眼里绝不容妖魔作祟与存活,应是个清正重道之人,虽并非逢乱必出,可却一再放过正被视今为大患的赤箭金魔。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未有杀戮之意,不然方烬或许已经在劫难逃。
方烬背着手悠哉哉地走到他对座坐下,脸上显出扫兴的神色:“费这么大功夫,就来喝个茶啊?不划算!有这个力气,还不如直接掐死我比较不费神儿。难道是……昨晚觉得还不够?没关系,反正清白也没了,像你这样的小美人儿,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再和你多睡几次。”方烬其然今天并未怎么感觉到以往症发的暴躁与迷乱,可这并非什么偶然,而是之前那阵若有若无的竹香此刻就淡淡地荡在他身边。方烬干脆凑到止洵烟身边虚着眼嗅了嗅,发觉越是近,那种清香就越发浓郁,也越令人舒心。
方烬望向他的眼睛顿时一雪亮:“好香啊!”
止洵烟有些僵硬地递给他一盏茶:“方烬,可觉好些?”
方烬:“昨晚吗?还疼呢,不过我看到了,挺小的嘛。”
接着止洵烟手中的茶杯“咔”了一声。随即他飞快地抓住方烬的手,两人的距离被一下拉近。
方烬才突然发现刚刚那句话好像有歧义!他一下子慌了,连忙道:“不是,你不小!真的不小,……啊不是,不是!我……我说的是你眼上的那颗痣……”快来个谁救救孩子啊!
如此近的距离,方烬顿时感受到两人交替着轻轻的呼吸,痒得在他心间上颤了下,皮上组织一阵强烈的酥麻。而这些感觉不过电光火石间一现,止洵烟便立马放开了。
止洵烟恢复冷脸道:“竹凝香不过起暂时压制之效,你体内是天成的异生魔血,不可强制,只可内化……全部净涤的把握的确很小。”
方烬喝了口茶也冷静下来:“近两年我闻到的竹香,见到的竹叶灵壳,还当真是你。让挽涯子默默地操了两年的心呢,竹凝香我是很喜欢,不过,像看待这种生死殊途的事情,个人对此一直是我行我素的。外人,管不着,也不需要。”原来,他压根就想到那处……怎么还有种没成功的失望感,就像间接性地吸一种毒,上瘾了吧……
他一下起身道:“第一个破了大初魔障的人,我很看得起。虽不知你功力究竟多深,但单挑,我还从来没输过。若是有缘,择日一战,也颇算有趣。不过今日,慢走不……”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句石破天惊的惧吼锋利地划开了寒凉的空气,随后紧接着是一重物落地的声响。
塔里二人默契地闪步塔外,刚刚那声响来去飞快,而眼前见得的,也只是一片知情不报的曼珠沙华。
方烬很敏感地闻到了丝丝腐臭的血腥味,他嘴角一勾,今日适宜接客?于是寻着气味到了一矮石旁。
矮石上全是被旁边尸体狠狠砸下而磕出的毒血的染迹。一滩呈黑绿色的泥状物,看形状与质地,应是洒出来的脑浆。依据这人落谷时叫的声音,可判断确实是被摔死的。可连脑浆都被毒浸得变了色儿,想来生前竟能活得这么好,最终还有气力吼这么一大声,却也奇异。
而方烬并未发现身旁的止洵烟脸色刷地一下变了,流露出极罕见的怔色。
方烬刚欲蹲下,便立刻觉察出了不对,猛地一下拉住止洵烟后退几步,金瞳倏地一缩:“操,他没死!”
刚近了一看,因颅顶缺了块头骨,那些同为黑绿色但水流状的血还在怪异地喷洒,这个人已被直涌不息的流物染得面目全非,苔青的舌头还有意无意地舔了舔流到嘴角快要滴落的。若是方烬晚一步退开,估计此时已被溅在身上。
这具恶心至极的活尸,像只诡异的木偶傀儡。它很不自然地扭过头,还有些恋恋不舍地把脑浆从脸上抹开,醒目的紫绿蝎纹显露而出,黑洞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两个活物,突然一下,就像饿死鬼晚投了胎,看到了比自己更美味的东西,张着还没吞完残留物的大口,鬼吼着奔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