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聿怀在清绝殿里跪的笔直,暗红袍子潮湿的贴在身上,墨发滴着水,沾了水的眉宇温润,愈发显得他容貌清俊出尘。
层层纱帐的另一边,鹤丘聿息在床榻上昏迷,丹贵妃跪在一旁梨花带泪的哭诉,极尽柔弱。
身着墨色王袍的四十八君默不作声的听着,然后温柔的安慰一番,掀开纱帐,径直走到了黎聿怀面前。
四十八君是个杀伐决断心思深沉的狠角色。
四十六君传位于他,却被四十七君半路截了胡,虽然碍于舆论到底是还了回去,但彼时四十八君年方九岁,不过是个傀儡。
四十八君宫中忍辱负重八年,最终砍了沉迷声色犬马的四十七君,逼得四十七君余党只能偏居燕州。
四十八君总是一身凌厉又锐利的威压,不怒自威,人人心中畏惧。
那边鹤丘聿晚乖顺的请了安,黎聿怀紧绷了嘴角,死扛着四十八君凌厉的威压,没说话。
鹤丘聿晚玩味的勾了勾嘴角。
四十八君站在他身前,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开口道:“知错了?”
黎聿怀咬了牙,回道:“不知。”
鹤丘聿晚愣了一下,饶有趣味的偷偷观察着四十八君的反应。
四十八君静默了一下,随即不明所以的轻笑一声。他在黎聿怀面前蹲下来,淡淡道:“抬头。”
黎聿怀咬了嘴唇,狠心抬起头来。少年不服气的望向王君,眸子满是桀骜。
黎聿怀生得清俊灵秀,一双眸子波光流转,几乎跟天下第一美人梅贵妃一模一样,一点儿也不像四十八君。
聿晚和聿息明显与四十八君更相似些,眼眸深邃,眉宇英挺,有一股子鹤丘一族特有的锐利。
可笑的是,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见。
四十八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墨色瞳眸深不可测,他笑道:“这死不认错的性子,倒是跟行觞一模一样。”
从一品膘骑大将军黎烁,字行觞。
黎聿怀衣袖下十指收紧,执拗道:“我没错为何要认错!这么拙劣的嫁祸没有人会信,我没错就是没错,死也没错。”
鹤丘聿晚微微皱了眉头。
四十八君饶有趣味的勾了勾嘴角,周身的气息却冷了几分,黎聿怀微微发抖。
“拙劣的嫁祸?”四十八君冷冷的望向黎聿怀,黎聿怀出了一身冷汗,四十八君笑出声来,“没让人抓到把柄的嫁祸,再怎么颠倒是非,都是高明的。”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黎聿怀破罐子破摔的死磕到底,“颠倒是非永远是可耻的行径。”
鹤丘聿晚眉头紧锁,张嘴欲语又忍了回去。
四十八君沉沉的望向他,好笑的笑出声来。他起身坐在椅子上,倚着椅背低垂了眉眼,把玩着花纹精细的青瓷茶杯。
“九王子将十一王子推入水中,虽营救有功,但居心不良,罚……清绝殿外跪到十一王子醒过来,再去宗祠领二十鞭。”四十八君自顾自的把玩着茶杯,摆了摆手道,“认错了就出去跪着。”
二十鞭并不算严酷的惩罚。鞭子有各种种类,打起来也有各种力度,只要通融一下,基本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这种把戏四十八君清楚得很,若是换到别的王子身上,他甚至都不想理。
然而牵扯到黎聿怀,还是要稍加惩戒,借着由头警醒一下黎将军便好,再怎么着也得给黎将军一个面子。
鹤丘聿晚清楚四十八君心里的算计,伏下身谢了恩,遮掩了自己厌恶的冷笑。鹤丘聿晚想要拉着黎聿怀出去,却没想到黎聿怀死不低头。
他执拗喊道:“我没做错为何要认错!王君您不过是想给黎将军一个警醒,却也跟着颠倒黑白,令人不齿!我绝不认错,我没推聿息,我也不要成为您警醒黎将军的刀!我就是没错!死也没错!”
鹤丘聿晚彻底变了脸色。
这些话哪是能放在台面上说的?!
四十八君面不改色,威压却重了起来,连鹤丘聿晚都觉得周遭冷了三分,他望向黎聿怀,意料之内的发现少年因为寒冷而控制不住的颤抖。
“岑学士说你虽性子执拗不驯,却是难得的济世之才。本君原本惜你一身才气,死了可惜,没想到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四十八君一茶杯砸在黎聿怀额头,冷笑道,“如此冥顽不灵,日后必折,倒不如本君给你个痛快。”
青瓷茶杯在华美地毯上无声的滚到了鹤丘聿晚身前,上面的海棠纹染上粘稠的血液,显得赤红海棠纹愈发妖艳。
鹤丘聿晚咬了牙。
黎聿怀被打得一个踉跄,他爬起来重新跪的笔直,血污和水渍沿着额角蜿蜒而下。他抬眸望向四十八君,不卑不亢不躲不避的迎上四十八君的目光。
少年漆黑的瞳眸里竟有几分令人心惊的狠绝。
四十八君虽然不动声色,却被他望的心下一惊,他起身拂袖离去,冷声道:“直接去宗祠领一百鞭,再敢接近清绝殿就再去领一百鞭。”
黎聿怀冷笑一声,起身时晃荡了一下。鹤丘聿晚伸手扶他却被他推开,鹤丘聿晚眉头紧皱刚想教育他,就被门外的四十八君叫了出去。
“悔迟。”四十八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九弟知道路,你出来。”
鹤丘聿晚眸中闪过厌恶,出了门却变成乖顺的样子。
他恭恭敬敬行礼,老老实实叫了句:“父王。”
四十八君负手立于檐下,墨色王袍威严肃穆。
他望着庭院开得茂盛的几棵紫薇花,淡淡道:“悔迟,忧疾虽是太子,却不是个玩权谋的料子,我任由你跟他作对,不过想看看本君的儿子们都是什么水平,但是——”
鹤丘聿晚恭顺的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磨了磨牙。
“忧疾也算得上有情有义,无心权谋却也中规中矩。”四十八君抬手接住一个飘在风中的花瓣,“我给你取字‘悔迟’,是为了提点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免得追悔莫及。悔迟可明白本君的意思了?”
鹤丘聿晚笑得有些僵硬,他沉默良久,到底是老实回道:“回父王,韩尚书贪污确有其事,按律当斩。然韩尚书之子韩筝自幼体弱,又是兄长唯一的挚友,儿臣自然网开一面。”
四十八君冷笑一声。
“只是没曾想他心中积郁,病重至此。”鹤丘聿晚装出几分痛惜,“长留乃京安音律独一人,儿臣也痛惜此番人才,还命人寻良药送至东宫。”
四十八君捏碎了手里的花瓣,笑道:“如此更好,本君不希望听到任何韩筝病逝跟你有关的言论。”
鹤丘聿晚额头上渗出冷汗。
确定四十八君走远了,鹤丘聿晚满是恨意的磨了磨牙,大步朝着宗祠走去,紫薇花微微垂下来,他便烦燥的用扇子狠狠打开。
“将骊。”鹤丘聿晚黑着脸,“叫那群狗奴才轻着下手。”
将骊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尴尬道:“主子,那个叫南华刹的护着他呢,还打吗?”
鹤丘聿晚停下了脚步。
男人一身素白袍子,默不作声的站在一片淡紫色的紫薇花里。
鹤丘聿晚猛地一挥扇子,把身旁一枝紫薇花齐齐打断。
“打!狠狠打,往死里打!”鹤丘聿晚踩过一地的紫薇花,“我倒要看看他一个奴才,能护主到什么时候!给我往死里打!”
侍女侍卫若是犯了错,去刑司领罚,多半也就出不来了。而王族若是犯了错,大多是在宗祠受罚。
宗祠最里面是鹤丘一族所有人的牌位,其余的地方全是桂牌祖绸。
鹤丘一族会将历代王君的名字刻于桂木牌上,悬于梁上,桂木牌之下便是上好的冰蚕丝墨色绸子,水侵不了火烧不得。